关于刘备失箸宋诗
唐道人言:天目山上俯视雷雨,每大雷电,但闻云中如婴儿声,殊不闻雷震也。
宋·苏轼
已外浮名更外身,区区雷电若为神。
山头只作婴儿看,无限人间失箸人。
诗歌赏析
这首诗是苏轼在经历北宋朝廷复杂尖锐的政治斗争之后,退居杭州任通判时所作。当时的苏轼得以在杭州旖旎的自然风光与淳良谦和的民风民情之中,忘怀政治上的得失起伏,时而投身于百姓之中,为黎民谋福祉,时而结交志趣相和之人,一同游山玩水,吟咏唱和,过着得意自适的生活。
一日,苏轼与一位姓唐的道士一同登杭州天目山,唐道士告诉苏轼一个有趣的现象:当雷雨天气时,从天目山上俯瞰下边,闪电照亮天空,只觉得云彩在脚下,雷声如婴儿啼声,丝毫不觉得是雷震。
由于一般很少有人会在雷雨大作之时登山,所以当隐居于山中的道士告诉苏轼这一特别现象时,立刻引起了苏轼的兴趣。也许,这一自然现象也会使得旁人产生好奇之心,或作为一个谈资以显见识广博,但未必会深加思考。然而,苏轼是一个诗人,更是一个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思想者,当他得知这一独特自然现象后,引发的却是一段关于人生境界与生活态度的联想、思考与感悟。
这首诗首先以“已外浮名更外身”直抒胸臆地展现了自己的精神境界,此时的苏轼认为自己既已忘却人世的名利,更将个人小我的生死置之度外,在人生境界的超越中获得了更高意义上的生命自由。
在这样坦然放达的状态中,人的精神的伟大与坚韧获得了解放与彰显。即使令常人惊骇甚至视若神明的雷电,在诗人的眼中也只以“区区”二字形容。“区区”者,渺小也,无足轻重也,言其不足挂齿,更无须忧惧。下面一句更是将之视作婴儿啼哭之声。从神明震怒到婴儿啼哭,是在巨大的对比反差之中体现出的,绝不仅仅是对所谓迷信无知的嘲笑与不屑,更是人类在获得理性并具备把握生命方向,具备领悟生命价值的自觉之后展现的崇高的精神伟力。在这种生命精神的自觉之下,人们获得的力量不仅体现在面对神秘自然时的无畏,更体现在对整个人类历史的自觉超越。
在诗歌的最后一句,诗人一跃而站在历史和人类精神的高度,俯视着为功名利害而奔忙、忧惧、惊骇的芸芸众生,发出“无限人间失箸人”的感慨。诗人在这里用的是三国故事中刘备失箸的典故。刘备之所以失箸,缘于功名利禄之心,如若心中坦然自得,定不会闻曹操之语而失色以至借雷声掩盖的地步。苏轼用这个典故,阐发自己对于人生价值的思考和感悟。正因诗中用了这个典故,故而将个体的感悟与思考和整个人类的共同生命境遇联系了起来,使诗人的哲理思考具有了人类整体意义上的意义和穿越历史时空的普遍价值。
以往,论者往往将宋诗重视理性而忽视形象思维的特点看作是一种不足。其实,重视理性,在诗歌中自觉地表现理性恰恰是宋诗的一大特点。如果抛却以唐诗为“正”、以宋诗为“变”的成见,也许宋诗的这种诗人自觉追求的“理趣”也是很值得玩味的。
作者介绍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画家,眉州眉山人。其父为苏洵,其弟为苏辙,世人合称为“三苏”。
苏轼于嘉祐二年进士及第。宋神宗时期,苏轼曾先后在凤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职。元丰二年,因苏轼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有关政策措施,力推变法的所谓新党借苏轼诗文中有非议新法的诗句,以“讪谤朝政”的罪名将苏轼下狱查问。因为主管此案的御史台多有乌鸦聚集,被人称为“乌台”,所以这一著名的历史事件就被称为“乌台诗案”。
苏轼出狱后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后又改任汝州团练副使。哲宗即位后,以司马光为代表的旧党执政,曾经反对新党的苏轼此时再次登上政治舞台,历任登州知州、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知制诰,充任侍读。然而不久后,苏轼又因与司马光等政见不合,主动请求外任,出知杭州、颍州、扬州,后任兵部尚书兼侍读、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礼部尚书。元祐八年,新党再度执政。绍圣元年,苏轼又被贬为惠州安置,再被贬为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徽宗即位,调廉州安置、舒州团练副使、永州安置。元符三年,朝廷大赦,苏轼复任朝奉郎,却在北归途中因病卒于常州,谥号文忠。
苏轼是宋代文学成就最高的代表人之一,在诗、词、散文、书、画等方面均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其诗题材广阔,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独具风格,与黄庭坚并称“苏黄”;其词开豪放一派,与辛弃疾同是豪放派代表,并称“苏辛”;其散文著述宏富,豪放自如,与欧阳修并称“欧苏”,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亦善书,为“宋四家”之一;工于画,尤擅墨竹、怪石、枯木等。有《东坡七集》《东坡易传》《东坡乐府》等传世。
“刘备失箸”的故事
《三国演义》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论英雄 关公赚城斩车胄(节选)
玄德也防曹操谋害,就下处后园种菜,亲自浇灌,以为韬晦之计。关、张二人曰:“兄不留心天下大事,而学小人之事,何也?”玄德曰:“此非二弟所知也。”两人乃不复言。
一日,关、张不在,玄德正在后园浇菜,许褚、张辽引数十人入园中曰:“丞相有命,请使君便行。”玄德惊问曰:“有甚紧事?”许褚曰:“不知。只教我来相请。”玄德只得随二人入府见操。操笑曰:“在家做得好大事!”諕得玄德面如土色。操执玄德手,直至后园,曰:“玄德学圃不易!”玄德方才放心,答曰:“无事消遣耳。”操曰:“适见枝头梅子青青,忽感去年征张绣时,道上缺水,将士皆渴;吾心生一计,以鞭虚指曰:‘前面有梅林。’军士闻之,口皆生唾,由是不渴。今见此梅,不可不赏。又值煮酒正熟,故邀使君小亭一会。”玄德心神方定。随至小亭,已设樽俎:盘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对坐,开怀畅饮。
酒至半酣,忽阴云漠漠,骤雨将至。从人遥指天外龙挂,操与玄德凭栏观之。操曰:“使君知龙之变化否?”玄德曰:“未知其详。”操曰:“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玄德久历四方,必知当世英雄。请试指言之。”玄德曰:“备肉眼安识英雄?”操曰:“休得过谦。”玄德曰:“备叨恩庇,得仕于朝。天下英雄,实有未知。”操曰:“既不识其面,亦闻其名。”玄德曰:“淮南袁术,兵粮足备,可为英雄?”操笑曰:“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玄德曰:“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极多,可为英雄?”操笑曰:“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玄德曰:“有一人名称八俊,威镇九州——刘景升可为英雄?”操曰:“刘表虚名无实,非英雄也。”玄德曰:“有一人血气方刚,江东领袖——孙伯符乃英雄也?”操曰:“孙策藉父之名,非英雄也。”玄德曰:“益州刘季玉,可为英雄乎?”操曰:“刘璋虽系宗室,乃守户之犬耳,何足为英雄!”玄德曰:“如张绣、张鲁、韩遂等辈皆何如?”操鼓掌大笑曰:“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挂齿!”玄德曰:“舍此之外,备实不知。”操曰:“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玄德曰:“谁能当之?”操以手指玄德,后自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玄德闻言,吃了一惊,手中所执匙箸,不觉落于地下。时正值大雨将至,雷声大作。玄德乃从容俯首拾箸曰:“一震之威,乃至于此。”操笑曰:“丈夫亦畏雷乎?”玄德曰:“圣人迅雷风烈必变,安得不畏?”将闻言失箸缘故,轻轻掩饰过了。操遂不疑玄德。后人有诗赞曰:“勉从虎穴暂趋身,说破英雄惊杀人。巧借闻雷来掩饰,随机应变信如神。”
天雨方住,见两个人撞入后园,手提宝剑,突至亭前,左右拦挡不住。操视之,乃关、张二人也。原来二人从城外射箭方回,听得玄德被许褚、张辽请将去了,慌忙来相府打听;闻说在后园,只恐有失,故冲突而入。却见玄德与操对坐饮酒。二人按剑而立。操问二人何来。云长曰:“听知丞相和兄饮酒,特来舞剑,以助一笑。”操笑曰:“此非‘鸿门会’,安用项庄、项伯乎?”玄德亦笑。操命:“取酒与二‘樊哙’压惊。”关、张拜谢。须臾席散,玄德辞操而归。云长曰:“险些惊杀我两个!”玄德以落箸事说与关、张。关、张问是何意。玄德曰:“吾之学圃,正欲使操知我无大志;不意操竟指我为英雄,我故失惊落箸。又恐操生疑,故借惧雷以掩饰之耳。”关、张曰:“兄真高见!”
——罗贯中:《三国演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