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高观国词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7-01 13:21

论高观国词

我应《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续集编辑部之约,撰写《史达祖评传》,论述到史达祖交游时,因为资料短缺,只着重写了两个人:张镃与高观国。高观国的词集《竹屋痴语》中,有好几首词都与史达祖有关(详下文)。当时除去前辈词家姜夔、张镃赏识史达祖词之外,在同辈词人中,高观国与史关系最深,唱和最多。

高观国也是南宋著名词人,他的词造诣如何,有何特点?他与史达祖相比,孰高孰下?他在宋代词史中占有何种地位?建国以来似乎还很少有人专文论述。本文拟试论之。

高观国字宾王,山阴人(今浙江绍兴市),其词集名《竹屋痴语》,生平事迹可考知者甚少。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一著录《竹屋词》一卷,云:“高观国宾王撰,亦不详何人。高邮陈造并与史二家序之。”陈也是当时诗人,有《江湖长翁集》。他为高、史两家词所作之序,今已不传(《江湖长翁集》中亦无之)。黄昇《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卷六“高观国”条下曾提到陈造序中数语,说:“陈造为序,称其与史邦卿皆秦、周之词,所作要是不经人道语,其妙处,少游、美成若唐诸公,亦未及也。”(《宋六十名家词》本《竹屋痴语》毛晋跋亦引陈造序中此数语,或即是从《中兴以来绝妙词选》中转录者,惟无有“若唐诸公”四字。)《四库提要》卷一九九词曲类“竹屋痴语”提要云:“高邮陈造与史达祖二家为之序。”盖馆臣误解陈振孙之言,认为陈造与史达祖二人均为《竹屋痴语》作序,其实是陈造一人为史、高两家词合并作序,观黄昇引文亦可证明。

论高观国词

南宋末年词坛对于高观国词评价甚高。张炎《词源·序》中推崇周邦彦词之后,又曰:“所可仿效之词,岂一美成而已?……中间如秦少游、高竹屋、姜白石、史邦卿、吴梦窗,此数家格调不侔,句法挺异,俱能特立清新之意,删削靡曼之词,自成一家,各名于世。”张炎将高观国与秦观、姜夔、史达祖、吴文英相提并论,认为都是能够“特立清新之意,删削靡曼之词,自成一家,各名于世”。可谓评价甚高。南宋末年词选本中选录高词数量亦多,如黄昇《中兴以来绝妙词选》选高词二十首,周密《绝妙好词》选高词九首。

但是到了清代,词论家都不同意将高观国称誉过当,以至于与姜、史、吴诸词人相比。周济论词即贬低高观国,他在《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中说:“竹屋、蒲江(‘蒲江’指卢祖皋,其词集名《蒲江词》——引者注),并有盛名。蒲江窘促,等诸自郐;竹屋硁硁,亦凡响耳。”清末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说:“陈造序高宾王词,谓竹屋、梅溪,要是不经人道语。玉田亦以两家与白石、梦窗并称。由观国与达祖叠相唱和,故援与相比。平心论之,竹屋精实有馀,超逸不足,以梅溪较之,究未能旗鼓相当;今若求其同调,则惟卢蒲江差足肩随耳。”

周济与冯煦都是将高观国与卢祖皋相提并论,周济认为,高观国词只是“凡响”,卢祖皋更不足道。冯煦则认为高观国词只能与卢祖皋相比,不能与史达祖抗衡,不同意陈造、张炎对高观国词的称誉过当。周、冯两家作论尚简,而陈延焯《白雨斋词话》中则对于高观国词作了详细的评论。陈廷焯说:“竹屋词最隽快,然亦有含蓄处,抗行梅溪则不可,要非竹山(按,蒋捷号竹山——引者注)所及。”(卷二)

这是肯定了高观国词“隽快”、“亦有含蓄处”,不过不能比史达祖,但是胜于蒋捷。陈廷焯又驳斥陈造评论高词之失当,他说:“陈唐卿(按,陈造字唐卿——引者注)云:‘竹屋、梅溪词,要是不经人道语,其妙处,少游、美成亦不及也。’此论殊谬。夫梅溪求为少游、美成而不足者,竹屋则去之愈远,乌得谓周、秦所不及?且作词只论是非,何论人道与不道?若不观全体,不究本原,徒取一二聪明新巧语,遂叹为少游、美成所不能及,是亦妄人也已矣!”(卷二)

又驳斥汪森对高观国词之过誉,说:“汪玉峰(森)之序《词综》云:‘言情者或失之俚,使事者或失之伉。鄱阳姜夔出,句琢字炼,(原注:“此四字甚浅陋,不知本原之言。”)归于醇雅,于是史达祖、高观国羽翼之……’此论盖阿附竹垞之意,而不知词中源流正变也。窃谓白石一家,如闲云野鹤,超然物外,未易学步。竹屋所造之境,不见高妙,乌能为之羽翼?至梅溪则全祖清真,与白石分道扬镳,判然两途。”(卷八)

同是高观国词,为什么南宋末与清代词论家对它的评价如此悬殊呢?这与词坛的风气有关。南宋词坛,除去辛弃疾一派之外,大抵都是受周邦彦的影响,而又有所发展变化。姜夔、吴文英作词,虽受周的影响,但是入而能出,自创风格,独树一帜。史达祖学周邦彦,能得其神髓。到南宋末年,张炎推尊姜夔,以清空见长,而周密则以密丽承继吴文英之衣钵;至于王沂孙,不仅“琢语峭拔,有白石意度”(张炎评语),而且“思笔双绝”(周济评语),意境深远,又超出同时诸家之上。在这种风气之中,高观国词自然属于周派馀波,与姜、史有近似之处,因此得到陈造、张炎的推崇,选家的重视。清初朱彝尊推尊姜夔,故其同道者汪森亦揄扬高观国。乾嘉以后,论词者眼光高远,分析深细,所以对高观国词重新衡量而指出其不足,贬低其地位。

现在我们来具体评析高观国的词作。

因为高观国与史达祖交谊密切,后世论者又常以二人并称,所以我们先评论高观国与史达祖唱和赠答之作。史达祖《梅溪词》中有《东风第一枝》词,题序云:“壬戌闰(“闰”字原误作“开”,《全宋词》从毛扆说校改)腊望,雨中立癸亥春,与高宾王各赋。”据陈垣《二十史朔闰表》,宋宁宗嘉泰二年壬戌闰十二月,则题序所谓“闰腊”者,即闰十二月也。盖次年癸亥之立春节提前于本年闰十二月之“望”,即十五日,故云“壬戌闰腊望,雨中立癸亥春”也。高观国《竹屋痴语》中亦有《东风第一枝》词,题序云:“壬戌立春日访梅溪,雨中同赋。”盖即同时所作者。现在我们将两人所作立春词抄录于下,比较论之。

论高观国词

史达祖《东风第一枝》赋立春词:

草脚愁苏,花心梦醒,鞭香拂散牛土。

旧歌空忆珠帘,彩笔倦题绣户。

黏鸡贴燕,想立断、东风来处。

暗惹起、一掬相思,乱若翠盘红楼。

今夜觅、梦池秀句。明日动、探花芳绪。

寄声沽酒人家,预约俊游伴侣。

怜他梅柳,怎忍俊、天街酥雨。

待过了、一月灯期,日日醉扶归去。

高观国《东风第一枝》赋立春词:

烧色回青,冰痕绽白,娇云先酿酥雨。

纵寒不压葭尘,应时已鞭黛土。

东君入夜,怕烦恼、诗边心绪。

意转新、无奈吟魂,醉里已题春句。

香梦醒、几花暗吐?绿睡起、几丝偷舞?

酒醅清惜重斟,菜甲嫩怜细缕。

玉纤彩胜,原岁岁、春风相遇。

要等得、明日新晴,第一待寻芳去。

我们对比这两首词,可以看出史、高二人词才之高下。这个题目的要求,不是泛咏立春,而是要写出“雨中立春”。史词立意用笔,都很灵警。上片只写立春,并不点出雨来,留待下片。下片用笔动宕,一气旋折。从“今夜觅”至“预约俊游伴侣”,都是虚写立春后引起的清游兴致,且暗藏有雨之意。“怜他梅柳,怎忍俊、天街酥雨”,才点出雨来。结句又宕开说,预期将来游兴。再看高词,则不免平板,而且意绪不清。起处即点出“娇云酿酥雨”。“纵寒”两句板滞。以下有凑句之嫌,直到结处“要等得、明日新晴,第一待寻芳去”,始有灵气。所以张炎《词源》卷下“节序”标举咏节序词佳作三首,其中之一即是史达祖《东风第一枝》赋立春词,并认为所标举的三首词,“不独措辞精粹,又且见时序风物之盛。”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说:“梅溪《东风第一枝》立春,精妙处竟是清真高境。……余尝谓白石、梅溪皆祖清真,白石化矣,梅溪或稍逊焉,然高者亦未尝不化,如此篇是也。”可谓推崇备至矣。此外,《梅溪词》中又有《贺新郎》词,题序云:“湖上高宾王赵子野同赋。”今本《竹屋痴语》中未见此同赋之词,《四库提要》认为是“殆佚之欤”。

《竹屋痴语》中有两首寄怀史达祖的词,就是《齐天乐·中秋夜怀梅溪》与《八归·重阳前二日怀梅溪》。这两首词大概都是在史达祖“陪节”北行之后,高观国寄怀之作。史达祖于宋宁宗开禧元年(1205)六月随李壁使金,贺金主生辰(详拙撰《史达祖评传》,将刊于《中国历代著名文家学评传》续集),中秋、重阳之时,史正在北方。史达祖陪节北行,是他生平政治活动中一件大事。当时南宋当权者韩侂胄有志北伐,而史达祖是韩侂胄倚重的堂吏,这次是“侂胄遣之随行觇国”(《四库提要》“《梅溪词》”条语),窥探金朝的虚实。史达祖也很有抱负,他在《龙吟曲·陪节北行,留别社友》词中明白说出:“歌里眠香,酒边喝月,壮怀无挠。楚江南,每为神州未复,阑干静,慵登眺。”又说:“今日征夫在道,敢辞劳、风沙短帽。休吟稷穗,休寻乔木,独怜遗老。”可见他平日是有恢复神州的壮怀,而这次不辞劳苦北行,是要慰问在金人统治区的遗老而寄予同情。题序中所谓“留别社友”,高观国当然是其中之一。(南宋中晚期,诗人词人往往结社唱和)除了词中所写的之外,史达祖可能还对高观国谈了许多话,高观国应该是很能了解史达祖这次北行的兴奋之情的,所以他在中秋与重阳前二日各作一首词寄怀。

高观国《齐天乐·中秋夜怀梅溪》云:

晚云知有关山念,澄霄卷开清霁。

素景分中,冰盘正溢,何啻婵娟千里。

危阑静倚。正玉管吹凉,翠觞留醉。

记约清吟,锦袍初唤醉魂起。

孤光天地共影,浩歌谁与舞,凄凉风味。

古驿烟寒,幽垣梦冷,应念秦楼十二。

归心对此。想斗插天南,雁横辽水。

试问姮娥,有谁能为寄。

此词上片写自己中秋赏月,结处“记约清吟”二句点出怀念史达祖。下片遥想史达祖在北方的情况。换头处“孤光天地共影,浩歌谁与舞,凄凉风味”三句,笔势矫健,气象阔远。“古驿烟寒,幽垣梦冷,应念秦楼十二。归心对此。想斗插天南,雁横辽水。”这几句描写出史达祖在北方客中的“凄凉风味”,不但形象鲜明,而且隐喻故国黍离之悲,更显得情思沉至。

高观国《八归·重阳前二日怀梅溪》词云:

楚峰翠冷,吴波烟远,吹袂万里西风。

关河迥隔新愁外,遥怜倦客音尘,未见征鸿。

雨帽风巾归梦杳,想吟思、吹入飞蓬。

料恨满、幽苑离宫。正愁黯文通。

秋浓。新霜初试,重阳催近,醉红偷染江枫。

瘦筇相伴,旧游回首,吹帽知与谁同。

想萸囊酒盏,暂时冷落菊花丛。

两凝伫,壮怀立尽,微云斜照中。

此词在怀念史达祖万里远客、“关河迥隔”、音信难通之后,特别提到“想吟思、吹入飞蓬。料恨满、幽苑离宫”。料想史达祖在北方的词作中一定透露出故国离黍之悲。结尾云:“两凝伫,壮怀立尽,微云斜照中。”落笔沉重,特别点出“壮怀”,与史达祖临行前所赋《龙吟曲》“壮怀无挠”句相应。高观国寄怀史达祖的两首词,情思真挚,气格苍凉,充分表现了他对史达祖的友谊与知赏,是《竹屋痴语》中的上品。

高观国又有一首《东风第一枝·为梅溪寿》词。词中有“调羹雅意,好赞助、清时廊庙”之句。按“调羹”一辞,本于伪《古文尚书·说命》下篇:“若作和羹,尔惟盐梅。”这是殷高宗命傅说作相之辞,后人常用以称美相业。高观国此处用“调羹”以称誉史达祖,未免过分,是不足取的。

高观国有一首《菩萨蛮》词,颇为后世论者所激赏。词云:

春风吹绿湖边草,春光依旧湖边道。

玉勒锦障泥,少年游冶时。

烟明花似绣,且醉旗亭酒。

斜日照花西,归鸦花外啼。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评此词云:“竹屋‘春风吹绿湖边草’一章,纯用比意,为集中最纯正最深婉之作。”他在《词则·大雅集》卷三选录此词,又评云:“感时伤事,不着力而自胜。”又云:“结用比意。”综合起来看,陈氏的意见认为此词“感时伤事”,大概指的是词中忧伤南宋国势微弱,而临安朝野上下只耽溺于西湖游赏,不知振作。此词开头两句说,春风、春光又来到西湖边了。以下四句,表面上是写“少年游冶”,而骨子里却是衬托出南宋的朝野酣嬉。结句“斜日照花西,归鸦花外啼。”以凄艳的景象隐喻半壁江山之日趋沉沦,与辛弃疾《摸鱼儿》词结句之“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意境相似。高观国这首词的确是“最深婉”而能进入浑化之境者。

南宋中叶以后,词坛咏物之风甚盛,与高观国同时的词人如姜夔、史达祖,都是咏物的高手。高观国也喜欢作咏物词,在其《竹屋痴语》中,所咏之物约二十种,有菊、海棠、水仙花、梅花、春水、秋叶、草、杜鹃花等等。不过,他的咏物词,虽然构思灵巧,描绘形态也还细致,但是缺乏传神之笔与文外曲致。譬如他的《贺新郎·赋梅》词:

月冷霜袍拥,见一枝、华年又晚,粉愁香冻。

云隔溪桥人不度,的皪春心未纵。

清影怕、寒波摇动。

更没纤毫尘俗态,倚高情、预得春风宠。

沉冻蝶,挂么凤。

一杯正要吴姬棒。

想见那、柔酥弄白,暗香偷送。

回首罗浮今在否,寂寞烟迷翠拢。

又争奈、桓伊三弄。

开遍西湖春意烂,算群花、正作江山梦。

吟思怯,暮云重。

这首词运思也颇为新颖,但是风格不够高远浑厚。所以陈廷焯《词则·大雅集》卷三选此词,评云:“白石《暗香》、《疏影》,已成绝调,除碧山外,后人无能为继。此作于旁面取势,思深意远,亦可谓工于渲染矣。但冲厚之味不及白石、碧山远甚。”又说:“‘想见那’三字粗。”我认为,“更没纤毫尘俗态”句,也是粗俗之句。即便“开遍西湖春意烂,算群花、正作江山梦”算是此词中警句,而陈廷焯亦认为:“此类不过聪明俊语耳,无关大雅。”(《白雨斋词话》卷二)高观国的咏物词中,亦偶有精彩之作,例如《少年游·草》词云:

春风吹碧,春云映绿,晓梦入芳裀。

软衬飞花,远连流水,一望隔香尘。

萋萋多少江南恨,翻忆翠罗裙。

冷落闲门,凄迷古道,烟雨正愁人。

这首词不从正面描绘春草之形态,而是从旁面侧面着笔,以衬托春草之神,用笔空灵,下片尤胜,结合人看到春草后引起的情思,末尾三句饶有远韵。词中“萋萋多少江南恨,翻忆翠罗裙。”运化牛希济《生查子》“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句意,浑融无迹。

宋代词人大概都与歌妓往还,有许多离合悲欢的情事,他们的词集中都有这方面的作品,不过,其中高下大不相同。与高观国同时的姜夔,与合肥歌妓情好甚笃,他能以清峭淡雅之笔发抒缠绵悱恻之情,如《踏莎行》(燕燕轻盈)、《杏花天影》、《琵琶仙》、《浣溪沙》(钗燕笼云)、《长亭怨慢》、《解连环》、《江梅引》、《鹧鸪天》(肥水东流)等作均是。高观国《竹屋痴语》中也有不少与歌妓往还的词作,其中有的未免浅俗(如《临江仙》“小姬飞燕是前身,歌随流水咽,眉学远山颦”之类),但也有较胜者。兹举两首为例。《玉楼春》云:

春烟澹澹生春水。曾记芳洲兰棹舣。

岸花香到舞衣边,汀草色分歌扇底。

棹沉云去情千里,愁压双鸳飞不起。

十年春事十年心,怕说湔裙当日事。

这首词是怀念某歌女之作。上片追写十年前在舟中与歌女欢聚情况,不从正面描写其容貌风情,而说“岸花香到舞衣边,汀草色分歌扇底”。用“岸花”、“汀草”衬托这个女子的美容貌、善歌舞,用笔灵妙。下片跌到离别十年后现在的追怀之情,情深笔重。陈廷焯称赞说:“双鸳七字凄警。”又说:“结二句不说破,情味最永。”(《词则·闲情集》卷二)又有《永遇乐·次韵吊青楼》词云:

浅晕修蛾,脆痕红粉,犹记窥户。

香断帘空,尘生砌冷,谁唤青鸾舞?

春风花信,秋宵月约,历历此心曾许。

街芳恨,千年怨结,玉骨未应成土。

木兰艇子,莫愁何在,谩系寒江烟树。

事逐云沉,情随佩冷,短梦分今古。

一杯遥夜,孤光难晓,多少碎人肠处。

空凄黯,西风细雨,尽吹泪去。

这首词是悼念一个曾经相爱而已死去的歌女。词中追忆昔日相聚的欢情,抒写今日悼念的哀苦,用笔曲折,情致凄婉。陈廷焯评云:“精警。”(《词则·别调集》卷二)

高观国作词是很用心的,在命意、布局、琢句、炼字上,常见出巧思。但是有时也失于尖纤,格调低下。如《御街行·赋轿》云:

藤筠巧织花纹细。称稳步、如流水。

踏青陌上雨初晴,嫌怕湿、文鸳双履。

要人送上,逢花须住,才过处、香风起。

裙儿挂在帘儿底。更不把、窗儿闭。

红红白白簇花枝,恰称得、寻春芳意。

归来时晚,纱笼引道,扶下人微醉。

这首词是描写女子乘轿的情况,运思设想虽颇细致,但失于纤巧。刘熙载曾提出批评云:“高竹屋词……如《御街行》之咏轿,其设想之细腻曲折,何为也哉!咏帘亦然。刘改之《沁园春》咏美人指甲、美人足二阕,以亵体为世所共讥,然病在标者,犹易治也。”(《艺概》卷四)这也是高观国词的弱点。

论高观国词

总之,高观国虽与史达祖齐名,但他的词不如史达祖之浑厚深美。(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竹屋、梅溪并称,竹屋不及梅溪远矣。梅溪全祖清真,高者几于具体而微。”)更不能与姜夔、吴文英相比,大抵与卢祖皋、蒋捷在伯仲之间,各有短长。至于周济谓:“竹屋得名甚盛,而其词一无可观。”(《介存斋论词杂著》)则未免贬抑太过,亦欠公允也。

(《四川大学学报》1987年第4期。收入《词学古今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