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万古愁曲（世事糊糟，问那个主张人道）作品原文
新万古愁曲（世事糊糟，问那个主张人道）
藐庐
昆山归庄，有《万古愁》一曲。
慷慨激昂，目空一切，诚空前未有之杰作也。
世变愈急，人道益漓，触目伤心，为做《新万古愁曲》。
归氏有知，亦当引为同调也。
〖初拍〗世事糊糟，问那个主张人道？什么五洲图？都染的是血和膏；什么万国史？都涂的是肝和脑！更凭你蚁穿九曲通航线，蛛网千丝成铁道。
侦寻南极探北极，凿断土腰通海腰，弄这虚嚣！
〖入拍〗卢梭氏你说什么平等好，孟德氏你唱什么自由乐。
那不识势的亚丹氏，你著什么原富稿，苦力终同牛马劳！那不明理的达而氏，你论什么进化道，物竞更助强权暴！更有那招祸惹非的发明家，沸水跃出蒸汽机，纸鸢分来电光耀，空中飞艇恣游行，海底鱼雷惊炸爆。
这都是文明利器，杀人不用刀。
〖入拍〗笑笑笑，笑那亚历山大的盖世豪，志卷全欧付幻泡。
笑那成吉思汗的百战劳，汗国分崩没下梢。
更笑那喜功好大的皇帝，不自揣小小军中一将校。
驱貔虎，逞雄枭，挥汗血，竭脂膏，南征北讨，气吞英俄凌普奥。
到头来，只博得卷发余威竞世妆，只身老去流荒岛。
试读那滑铁卢战血余腥记，犹仿佛听得人哭与鬼嚎。
〖初拍〗可怜那彼得儿弃尊号，杂佣奴，偷秘奥，学得些皮毛，归来制枪炮。
巨熊欲壑总难填，黑鹫军旗还自耀。
却不料专制威无久道，虚无党祸剧披猖，遍国飞弹常裂爆。
最伤心是西伯利亚铁轨互长蛇，那发配的囚奴锒铛声满道。
〖大拍〗不列颠，蕞尔岛，查白后，积胜骄，牧夫攘臂兴天讨，血战八年狮旗招。
那其间纵有惠灵吞、纳耳逊，功名赫赫压群豪，终不免加司特港外的左肩炮。
你只见世界第一都会赫赫伦敦桥，那晓得哀耳兰属地民困如悬倒；你只见维多利亚女皇高塔矗云霄，那晓得五印度亡国遗黎常痛悼。
若不是特兰斯洼百战把兵鏖，怎挫得盎格撒鲁逊种人的威风骄。
〖钧天乐〗更有那小普王，没来由把虬髯胶，赫然一怒如虎虓，便拥了三十六联邦称帝号。
当日将相俾毛，铁血雄骁。
到如今留得陆军荣誉，杀人利器克虏伯炮。
更有那莽农夫，唱独立把花旗招，八年血战邦新造，便脱了英吉利羁绊义声昭。
可怜那林肯放奴宣义愤，只落得南北兵连惨祸一身遭。
更说什么门罗主义无侵暴，到如今也不免占取个斐律宾、檀香岛，眼看着他巴拿马运河成功日，一手把太平洋里的霸权操。
指望我中美两国握手缔邦交，且看你华工禁约几时消？
〖变拍〗廿世纪，风云扰，强凌弱，大侮小。
你看他攻守同盟，纵横形式连鸡好。
那其间更有乍合忽离的瑞和脑，异种联邦的匈和奥，急流猛进的班和萄，乘时脱缚的罗和保。
卖淫狐媚倭僬侥，革命蛮杀苦华侨。
都趁着那欧风美雨，混乱逐波涛，那顾他黑奴红种，没处找窠巢。
波兰呀，埃及呀，还不了亡国债。
印度呀，犹太呀，稳做个奴才料。
安南、缅甸呀，琉球、朝鲜呀，都踹做了吴宫沼。
此起彼仆龙蛇扰，弱肉强食虎狼抄。
那管得他们的兴和亡，也记不得这许多名和号。
〖飞龙索〗惟有我神州古国炎黄造，开化文明早，驱夷狄，逐蛮苗，迄今开国五千年，拥有同胞四百兆。
你看那长城巍巍，万里连绵限胡哨；你看那长江滚滚，千派朝宗入海潮。
唐与虞，周和汉，文物声名冠几朝；尧与舜，孔和老，道德文章轶三教。
还有那穆满、嬴政、汉祖、唐宗，武功赫濯耀照蛮徼。
真个是南冲瘴海标铜柱，北碎冰崖试宝刀。
〖龙尾吟〗谁知道沧桑变，风波闹。
赤帝子，夷台皂。
碧眼儿，逞天骄。
雅片一战，便送掉了南陲隩。
尼布一约，更失却了东隅早。
圆明一炬烧，烽火三边扰。
那矮人儿也割取我台湾岛，那卷须儿更夺我胶和澳。
拳祸兴，教堂烧，赔款动盈数百兆，到如今只赢得满地是腥臊！
〖蛟龙泣〗痛痛痛！痛只痛数千年的神明胄裔，都失陷在泥犁淖；痛痛痛！痛只痛数万里的神皋沃壤，都给做了供献料；痛痛痛！痛只痛那没心儿，依然是处堂燕雀安淫乐；痛痛痛！痛只痛那卖国奴，没知道覆巢完卵终难保。
招狐群，树狗党，黑夜里混揪；吹牛皮，拍马屁，白日里招摇。
醉心的是金钱鹰爪，眩眼的是红缨狗帽。
便见了一般太监们，也值得把他做个亲爹叫。
更对着一般洋人们，大家没计较，霎时心胆摇。
更有那一班趋时识势的，趁著了这风潮，抄几句宪法的熟套，掌着那大法螺，聒聒儿向人前噪。
献不迭门金门包，括不尽民脂民膏。
应廷试似蚂蚁儿爬热灶，谒权门似走狗儿钻篱落。
说改革好比盲人闹，谈自治好像群儿吵，真个是上下相蒙，大家都把一个假面罩。
〖大拍遍〗老天醉，痴人笑。
社鬼谋，国魂叫。
叹风漂雨漂，看沙淘浪淘，听人号鬼号，枉文豪诗豪。
闷来时诵几句蒙庄楚骚，兴到时要窃比英莎、俄托。
效颦学步君休笑，倚声拍曲夸才调，仿这几句前人的老套，且把这世界重重的黑幕捣。
新万古愁曲（世事糊糟，问那个主张人道）作品赏析
此曲仿清初归庄（字玄恭）《万古愁》曲，故曰“新”，当作于八国联军侵华后、辛亥革命爆发前。〔初拍〕〔入拍〕〔变拍〕等仿唐宋大曲格式，〔飞龙索〕〔龙尾吟〕〔蛟龙泣〕等则为杜撰曲牌，全曲实非合乐的“自度曲”。首曲以问句总起，以“五洲图”与“万国史”的广阔视野，将糊糟世事总结为“血和膏”与“肝和脑”，带有虚无主义悲观色彩，故认为现代文明是“虚嚣”。次曲至第七支曲，既历数欧美主要国家的统一功业史，又批判了列强瓜分世界的侵略史。其中，次曲主要对西方文明进行总体批判，第三至第六支曲分述西方主要国家的统一史与侵略史，第七支曲稍作总结，是一个“总—分—总”结构。第八至第十支曲，以递进结构简述中国文明史以及被宰割的屈辱史，末曲总收点题。因此，全曲在结构上是“总—分—总”的结构中又包括了“总—分—总”结构与递进结构。曲中所涉国家、人物、时事甚多。“卢梭氏”与“孟德氏”，即法国启蒙运动先驱卢梭与孟德斯鸠，二人主张自由平等。“亚丹氏”，即英国经济学家亚当·斯密，著有《国富论》（严复译为《原富》）。“达而氏”，即英国生物学家达尔文，提出了进化论。“沸水跃出蒸汽机”，即英国工程师瓦特利用蒸汽原理发明蒸汽机。“纸鸢分来电光耀”，即美国科学家富兰克林在雷雨天以钥匙和风筝探索电的奥秘。以上枚列之文明，皆以“虚嚣”概之，可见其愤慨，故亦显得偏颇。“亚历山大”，古代马其顿国王，建立起了一个横跨欧、亚的庞大帝国。“气吞英俄凌普奥”至“流荒岛”云云，即拿破仑大帝，多次打败英、俄、普、奥等国组成的反法同盟，建立了强大的法兰西第一帝国，最终因失败被流放至厄尔巴岛，后顺利逃脱，重返巴黎，重建“百日王朝”，后因滑铁卢一役失败再次被流放至圣赫勒拿岛，直至死去。英雄功业史也是百姓苦难史，故作者以“听得人哭与鬼嚎”概之。第四支曲简述俄国盛衰史。彼得大帝乔装至欧洲学习并归国改革，使俄国走向强盛，但“虚无党祸”却宣告了帝国的灭亡。第五支曲述英国的发展史与侵略史。“惠灵吞”，即惠灵顿公爵，在滑铁卢击败拿破仑。“纳耳逊”，拿破仑战争期间任英国海军司令，摧毁了法兰西海军。“特兰斯洼”，即德兰士瓦，曾进行英勇的反英斗争，失败后沦为殖民地。第六支曲述德、美两国的统一史以及美国的侵略史。“当日将相俾毛”云云，即德国首相俾斯麦，借克虏伯大炮之威，推行铁血政策统一德国。“花旗招”云云，美国独立战争历经八年，南北战争期间林肯发布了《解放奴隶宣言》，最终实现了真正的统一。“门罗主义”，发表于1823年，阐明了美国当时的立场：欧洲列强不应再殖民美洲，而对于欧洲各国之间的争端，或各国与其美洲殖民地之间的战事，美国保持中立。以此为掩护，美国对菲律宾等国进行殖民扩张，对华工的奴役与歧视也非常严重，故云“华工禁约几时消”。第七支曲总结二十世纪是一个风起云涌、倚强凌弱的世纪。第八支曲则将视野收至中华，追思中华之文明。“南冲瘴海标铜柱，北碎冰崖试宝刀”，语出归庄《万古愁》。“标铜柱”，东汉马援在交趾树立铜柱，作为东汉南边的疆界。第九支曲则以“谁知道”为引领，由文明的追忆转向多难的现实，故云“满地是腥臊”，故生无限悲痛。接连四句“痛痛痛！痛只痛”，以排比修辞，将情感的浓度增加至极致，进行淋漓地批判与鞭挞。由于时代与个人的局限，面对乱象，作者除了悲痛与无奈，看不到未来，故只能“醉”“笑”“叹”“枉”“闷”。
总之，此曲是视野空前开阔的哀时愤世之曲，既审视残破不堪的中华，更放眼动荡不安的世界。当然，曲中对西方文明与中国晚清志士的改革探索之举，一概予以否定，反映了其守旧的士大夫立场。作者认识与情感的纠葛，勾勒出一个痛苦无奈又迷惘的士人形象，这是辛亥革命前夜一部分找不到方向的精英知识分子的真实写照。任中敏云：“其才气虽视玄恭为逊，声韵虽未能谐畅，而愤慨淋漓处，以所写为晚近世变，愈令读者懍栗汗下。”
（黄斌）
新万古愁曲（世事糊糟，问那个主张人道）作者简介
藐庐，生平不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