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甲申作作品原文
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甲申作
沈永隆
〖步步娇〗扑面胡尘秋风飏，愁发三千丈，难支几夜霜。
梦整缨冠，拜手皇上，泪血染枫江。
数点丹心，一缕青丝放。
〖江儿水〗离恨随天老，思君落日长，宁怜绿鬓看无恙。
酒不漉葛巾陶元亮，冠不戴故里文丞相。
不是他儒心释像，撑个东土纲常，倒藉那西方和尚。
〖侥侥令〗莲花香世界，贝叶古文章。
跳出个鬼啸神号弥天网，且自筑灵台云水乡。
〖园林好〗铁铮铮头颅那厢，骨碌碌衣冠这厢，试看取推三瞒两。
自吊胆与悬肠，更顿首且诚惶！
〖尾声〗一朝百万须眉葬，举世里那堪喝棒？任他雪满毗卢月满床。
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甲申作作品注释
(1)绿鬓：乌黑而有光泽的鬓发。形容年轻美貌。南朝梁吴均《和萧洗马子显古意诗》之三：“绿鬓愁中改，红颜啼里灭。”宋欧阳修《采桑子》词：“去年绿鬓今年白，不觉衰容。”
(2)酒不漉葛巾：“葛巾漉酒”指以葛布作成之头巾滤酒，形容爱酒成癖、嗜酒如命者，亦喻其人率真超脱。语见《宋书·卷九十三·隐逸传·陶潜传》：“郡将候潜值其酒熟，（陶）取头上葛巾漉酒，毕，还复著之。”
(3)文丞相：即南宋文天祥。
(4)莲花：佛教的象征。
(5)贝叶：代指佛教经典贝叶经。
(6)灵台：即灵山。佛教曰：“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
(7)头颅：代指为抗清抛尸疆场的志士。
(8)衣冠：代指变节的贰臣。
(9)毗卢：佛名，“毗卢舍那”（亦译作毘卢遮那）之省称，即大日如来。一说，法身佛的通称。又，佛光普照之意。
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甲申作作品赏析
明末吴江人叶绍袁著有《木拂和尚甲行日注抄》（又名《甲行日注》）八卷，为其出家以后之日记。日记起于甲申之变后的第二年即1645年8月24日，止于1648年9月25日，凡三年余。据《甲行日注》记载：“（丁亥）三月十三日甲寅，晴。拜墓归，道中晤沈治佐，出所作曲相示，犹乙酉秋赠余父子祝发词也。”日记还全文收录了沈永隆的这支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甲申作》。从这则日记来看，沈永隆的这支曲子当作于甲申年（1644），乙酉年（1645）秋天，沈永隆特地赠给削发出家为僧的叶绍袁父子，丁亥年（1646）三月十三日甲寅时辰，沈永隆与叶绍袁道中相遇。
因此，这支套曲当是赠予之作，是沈永隆赠给叶绍袁父子的。一如叶绍袁日记中所言：“赠余父子祝发词也。”曲子自始至终以出家为僧的叶绍袁父子为描述的对象。当然，联系沈永隆、沈自晋子父隐居吴山而不仕的人格操守，这支曲子在写叶绍袁父子的同时，也是曲作者的夫子自况。
“愁发三千丈”，浓缩李白诗意，只是这“愁”有具体的来历：“扑面胡尘秋风飏”，异族进拢，国难当头。这灌海之国愁，顿使乌发一夜之间变成了秋霜。对于封建士子来说，忠君总是与爱国联系在一起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词人辛弃疾醉梦里都渴望重上前线，挥师北伐。沈永隆作为一介书生，虽不能如辛弃疾一样奔赴疆场，但是，同样丹心一片：“梦整缨冠，拜手皇上，泪血染枫江。”只是，江山易主，这“数点丹心”只好以出家为僧来表白了。“一缕青丝放”暗含放下尘缘，出家守志之意。在日记中，叶绍袁再三表彰那些出家为僧、不参加清廷主持的科举考试的知识分子，对那些丧尽廉耻的贰臣则痛下针砭。〔步步娇〕这支曲子，是沈永隆对叶绍袁忠君报国的赞颂。
“离恨随天老，思君落日长，宁怜绿鬓看无恙。”前两句对仗工稳，写离恨之痛、思君之情，缠绵悱恻，撼人心魄；第三句更是强作欢颜之语，“绿鬓”因愁而改，“去年绿鬓今年白，不觉衰容”（宋欧阳修《采桑子》），身体安能“无恙”？“酒不漉葛巾陶元亮，冠不戴故里文丞相。”作者借用东晋陶渊明与南宋文天祥这两个人的事迹，表明气节自守的心志。只是，国破家亡，江山易主，借酒消愁愁更愁，作者及叶绍袁等明遗民已经做不到陶渊明的率真超脱，以葛布做成之头巾滤酒，当然也唱不出陶元亮萧散的《饮酒》诗句“此中有真意”，更做不到文天祥的义正词严、慷慨殉国了。但是，守节本身就是对儒家价值观的一种坚守，遗民节士们没有一个能真正忘怀人世，当然也做不成真正的隐士，更不要说非“大隐”的出家之举了。因此，似乎跳出了“鬼啸神号弥天网”的遗民们，无论他们怎样在“莲花香世界，贝叶古文章”里徜徉，他们自筑的“灵台云水乡”也并不是万无一失的“防火墙”。“儒心释像”，骨子里，他们只是以“释像”之外表掩盖“儒心”之内核而已。叶绍袁就是在忧愤中很快离开了人世。
接下来的〔园林好〕一曲，复直面现实，就是作者情感激荡、灵魂不死的最好说明。作者一方面感叹有铮铮铁骨的志士的捐躯，另一方面为贰臣画像：尽管你依然衣冠楚楚，依然在做着“推三瞒两”的勾当，但毕竟是贰臣，仍不免“吊胆”“悬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奴才也不是好做的。
〔尾声〕再次悲叹百万须眉的宝贵生命一朝断送，而举世昏昧，没有一人能当头棒喝，警醒世人。关心民族命运的叶绍袁就时常担心：若不尽早把异族进扰者赶走，时间长了，老百姓会和异族统治者相习而安，忘记被征服和统治的奇耻大辱。“莲花香世界”根本就稀释、麻醉不了遗民们积郁心中的忧愤，于是曲子末尾陡然归结于清冷的佛境，顿“觉英雄热血变成冰”（王维新北〔商调·醋葫芦〕《极望》），让人顿生无限的无奈与悲凉。
整套曲子，以出家起，以出家结。其间伤故国，哀旧君，叹沦亡，表忠君报国之志，九曲回肠。有心报国，无力回天，故感情沉郁激荡。
（范学亮）
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甲申作作者简介
沈永隆（1606—1667），字治佐，号冽泉，江苏吴江人，沈自晋长子，明诸生。晚年从父隐吴山，以吟咏自娱。著作有《不殊集》和《续范香令传奇》1种。《全清散曲》收其小令3首，套数2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