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商调·黄莺儿】端二忆别（有序）作品原文
南【商调·黄莺儿】端二忆别（有序）
冯梦龙
五月端二日，即去年失慧卿之日也。
日远日疏，即欲如去年之别，亦不可得。
伤心哉！行吟小斋，忽成商调，安得大喉咙人，顺风唱入玉耳耶！噫！年年有端二，岁岁无慧卿。
何必人言愁，我始欲愁也。
〖黄莺儿〗端午暖融天，算离人恰一年，相思四季都尝遍。
榴花又妍，龙舟又喧，别时光景重能辨。
惨无言，日疏日远，新恨与旧愁连。
〖集莺儿〗隔年宛似隔世悬，想万爱千怜。
眉草裙花曾婉恋，半模糊梦里姻缘，情深分浅。
襻不上娇娇美眷。
谢家园桃花人面，教我诗向阿谁传。
〖玉莺儿〗想红楼别院，剪新罗成衣试穿。
昨朝便起端阳晏，偏咱懒赴游舡。
三年艾怎医愁病痊，五色丝岁岁添别怨。
怪窗前谁悬绣虎，又早唬醒我睡魔缠。
〖簇林莺〗蒲休剪，黍莫煎，这些时不下咽。
书斋强自闲消遣，偶阅本离骚传。
吊屈原，天不可问，我偏要问天。
〖猫儿逐黄莺〗巧妻村汉多少苦埋怨，偏是才子佳人不两全，年年此日泪涟涟。
好羞颜，单相思万万，不值半文钱。
〖尾声〗知卿此际欢和怨，我自愁肠不耐煎，只怕来岁今朝想更颠。
南【商调·黄莺儿】端二忆别（有序）作品赏析
套曲题名中的“端二”，指的是农历五月初二这个特定的日期。冯梦龙之所以对这个日子特别记挂，是因为他的红颜知己苏州名妓侯慧卿就是这一天与他话别从良而去，从此南辕北辙，相见无期，“子犹自失慧卿，遂绝青楼之好。有《怨离词》三十首”（《全明散曲》引静啸斋评语），本套曲即为其中之一。
也许是因为在序言中已经对想表现的内容有了明确的提示，无需再绕弯子，所以本套曲第一支曲子〔黄莺儿〕一开始就直接进入主题：“端午暖融天，算离人恰一年，相思四季都尝遍”，时间、人物、相思这三组相互配合的中心词语准确地反映了冯梦龙对侯慧卿的思念之情。很明显，“恰一年”三字在这支曲子里有着特别的意义。有了这“恰一年”，不但可以使作者的思想感情重新回到当初离别的场景，“别时光景重能辨”，也可以使作者看清眼前的现实，更为客观地表述这一年来自己思想感情的趋向，“惨无言，日疏日远，新恨与旧愁连”。总之一句话，这一年不好过，这一年在忆别。
应该说，冯梦龙对侯慧卿异常眷恋，要不然他决不会说出“隔年宛似隔世悬，想万爱千怜，眉草裙花曾婉恋”的话。所谓“眉草裙花”喻指与侯慧卿相关的琐细事物。在他心中，也许从未想过会与侯慧卿分别，正因如此，一旦真的与侯慧卿分别之后，他对其中原因进行的思考也不是埋怨和怪罪，而是将最后的责任归在了自己头上：“半模糊梦里姻缘，情深分浅，襻不上娇娇美眷。”他不愿在“分浅”上多作解释，唯愿在“情深”上再补一笔，这就是“谢家园桃花人面，教我诗向阿谁传”。
与〔集莺儿〕一曲所表达的“忆”相比，〔玉莺儿〕一曲所表达的“忆”最能显示其与“端二”或者说“端午”的关联。且不说后半段“艾”“五色丝”“绣虎”这些中国百姓最为熟悉的词语或者说节物如何直接组成了与“忆”相关的句子，即便是前半段“想红楼别院，剪新罗成衣试穿。昨朝便起端阳晏，偏咱懒赴游舡”四句中抽去“端阳”两字，熟悉中国古代诗词习惯用语的读者依然可以从“剪新罗成衣试穿”中知道其中的季节已近端午。当然，除了更具端午的时间特点外，曲子所表达的“忆”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沉重了：“三年艾怎医愁病痊？五色丝岁岁添别怨。”
〔簇林莺〕和〔猫儿逐黄莺〕二曲是〔玉莺儿〕一曲的延伸发展。既然愁病医不了，别怨岁岁添，食不下咽也是意料中之事；既然时至端午，想想屈原读读《离骚》也容易理解。但是，曲子强调所在恰恰是“吊屈原，天不可问，我偏要问天”，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并不甘心就此认命，他要表现出他的“忆”完全合情合理却得不到老天爷庇护而显得特别强烈。同样道理，他也看到过“巧妻村汉多少苦埋怨”的事例，预感到自己“偏是才子佳人不两全，年年此日泪涟涟”的事例可能被他人误解嘲笑，但是他一点也不为此感到羞愧。相反，“好羞颜，单相思万万，不值半文钱”，这才是他内心的沉重之处。
冯梦龙作此套曲，原本是担心可能会因为“日远日疏”逐渐淡忘侯慧卿，而在作此套曲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根本就忘不了，尽管今后的岁月“年年有端二，岁岁无慧卿”，他也会如〔尾声〕最后表达的那样：“只怕来岁今朝想更颠。”由此，读者也许就会认识到，其实不仅是这一组套曲，他为之创作的全部三十首《怨离词》，又何尝不是“来岁今朝想更颠”的产物！
（沈习康）
南【商调·黄莺儿】端二忆别（有序）作者简介
冯梦龙（1574—1646），字犹龙，又字子犹，号龙子犹、墨憨斋主人、顾曲散人，吴下词奴、姑苏词奴、前周柱史等。明代文学家、戏曲家。长洲（今苏州）人。著有短篇小说集《古今小说》（《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合称“三言”。“三言”与凌濛初的《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合称“三言二拍”，是中国白话短篇小说的经典代表。冯梦龙以其对小说、戏曲、民歌、笑话等通俗文学的创作、搜集、整理、编辑，为我国文学做出了独特的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