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吕·粉孩儿】拟赠戒指作品原文
南【中吕·粉孩儿】拟赠戒指
冯梦龙
〖南中吕·粉孩儿〗普天下害相思犹恨少。
算鸳鸯会上,只我两人先到。
这恩情似酒和蜜调,剁不开酽漆浓胶。
待学他解珮留情,将何物相赠才好?
〖红芍药〗重重想,想了几个昏朝。
尽妆奁翻到周遭,但锦绣珍珠任郎要,算不得记心之表。
端详表记儿表奴情分高,要才郎记奴在怀抱。
费奴心万遍踌躇,也只图百岁谐老。
〖两休休〗齐纨扇体制风骚,秋来耐可轻抛。
香囊上欲绣个同心,还虑着色减香消。
鲛绡题首相思新诗稿,怕溜脱在街坊人乱瞧。
汗衫儿钮扣难遮,玉簪子又不坚牢。
〖耍孩儿〗是件东西都不妙。
只这金戒指十分重,奴指上自小藏娇。
将他绾上你一个相思套,只当奴共你相携抱,缠出手多光耀。
〖大影戏〗抹脸呵,将你容颜拂照;抓痒呵,似奴手亲仰搔;下棋呵,叮当的子同敲。
抚瑶琴遍把丝弦绕,品玉箫按伊腔调。
就拢着两袖,暗暗的也摸过千遭。
被里温存,贴肉相交。
〖会河阳〗要戒你人前把奴戏嘲,戒你谈人夸己口譊譊,戒你自今莫要贪杯,再休赌博,勿又惹闲花草。
戒你不怕羞,常引逗裙钗笑;戒你不怕羞,常卖弄浑身俏。
〖孩儿灯〗念小物虽非至宝,这其间意味有许多深奥。
房空夜悄,房空夜悄,全凭这戒指相招。
〇如胶,牢牢系好,抛戒指如将我抛!
〖摊破地锦花〗凤鸾交,还只恨相逢少。
埋怨路遥,翻欣羡戒指同蜪。
不信恩情只把指上频瞧。
胜投桃,抵多少报琼瑶。
〖尾声〗山盟杂海誓嘈,都不似这戒指今番表记好。
则怕我这没拘管的魂儿随着戒指飘。
南【中吕·粉孩儿】拟赠戒指作品注释
(1)酽:浓厚。
(2)表记儿:信物。元乔吉《金钱记》第一折:“只有‘开元通宝’金钱五十文,与他为表记。”
(3)耐可:犹言“哪可”“怎得”。唐李白《陪族叔刑部侍郎晔及中书贾舍人至游洞庭》:“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
(4)鲛绡:指毛帕、丝巾。宋陆游《钗头凤》:“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5)譊譊:争辩声,引申为喧闹嘈杂。
(6)同蜪:同伴。
南【中吕·粉孩儿】拟赠戒指作品赏析
热恋中的女性想赠送一件信物给心中之人,大概亦可视作寻常之事,然而,究竟送一件什么信物才最合适,每一个热恋中的女性有着不尽相同的独特心理,冯梦龙的这组套曲描述了这个女性的心理波澜。
套曲开始的〔南中吕·粉孩儿〕引用了“解珮留情”的典故,据西汉刘向《列仙传》中记载,周朝人郑交甫于汉皋台下遇见二仙女,二仙女解所佩明珠相赠。后人因以指男女爱慕赠答的典故。很明显,套曲中的女主人公也想“解珮留情”,她自认与心中的他“恩情似酒和蜜调,剁不开酽漆浓胶”。然而,真到了送物时,究竟“将何物相赠才好?”却掀起了她心中的微澜。
接下来的〔红芍药〕从两个方面展示了这个微澜:“重重想,想了几个昏朝。”这是没有采取行动前的思考阶段,可见其对选择信物的重视;“尽妆奁翻到周遭,但锦绣珍珠任郎要”,这是依然想不出之后的盲目行为,唯一心愿在于选出一个能令心上人满意的信物。如此地“重重想”,如此地“尽妆奁翻到周遭”,究竟为了什么呢?在己一端是“端详表记儿表奴情分高”,在他一端是“要才郎记奴在怀抱”,唯有如此,才不枉“费奴心万遍踌躇”,才对得起“只图百岁谐老”。
既然是波澜,自然就有从波底到波峰的变化,〔两休休〕〔耍孩儿〕二曲可作如是观。
可以想象得到,当她一件一件列举出纨扇、汗衫儿、玉簪子这些带有女性气息的信物时,本心并无轻视之意,特别是在香囊、鲛绡之上,还打算“绣个同心”“题首相思新诗稿”,无论如何,都可以看到她确确实实是在“重重想”。在一定情况下,这样的信物都具有特殊意义,都可以成为波峰。然而,还是因为她比别人多了那么一些“重重想”,于是她想到了纨扇到秋天易被“轻抛”、玉簪子“不坚牢”等别人不去想的问题,直至发出“是件东西都不妙”的叹息,陷入情绪的波底。至于她在进行“重重想”的过程中究竟怎么会从一开始“解珮留情”的兴奋转为如今的低沉,恐怕不能不归自于她内心中“还虑着色减香消”的那个“虑”,“怕溜脱在街坊人乱瞧”的那个“怕”,说到底,还是她对这段恋情没有充分的把握。
好也好在她“解珮留情”的兴奋毕竟有着十分强大的力量,在终于寻找到可以作为自己最为称心的信物时,那种低沉的情绪自然也就一扫而去,代之而起的将是为自己这个新发现信物的越益得意,直至形成心理的高潮和波峰,这件新信物就是金戒指。“只这金戒指十分重”,明眼人一看即知,此“重”当然不在重量之重,而在情意之重。因为它是“奴指上自小藏娇”,朝夕相伴,不是到了“解珮留情”的关键之际绝非轻易能离手。而一旦离开“奴指”戴上了情郎手指,那么情郎就必须明白附随在金戒指上的“奴心”,你可以将它看成是“绾上你一个相思套”,亦可以看成是“只当奴共你相携抱”。如果说这中间的小秘密有点涉及隐私有些羞涩不便张扬的话,那么,最要紧的是你把金戒指“缠出手”时一定要感到“多光耀”,因为即便是“相思套”,那也是充满相思情意的套;即便是“缠出手”,那也是一个热恋着你的女子的缠绵之情。
其实更能准确解释选择金戒指作为信物的原因直到〔大影戏〕〔会河阳〕〔孩儿灯〕三曲里才有了充分的阐述,只是〔大影戏〕曲运用比拟的技巧,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强调你我的亲密关系;〔会河阳〕曲采用严肃的口气,反反复复苦口婆心地劝告“你”不能再生花心;而在〔孩儿灯〕里则先是以提示的方法告诉他“念小物虽非至宝,这其间意味有许多深奥”,不能将其视作一只普普通通金戒指,然后以近乎警告的语气戒示道:“抛戒指如将我抛!”话说到此,再无任何回旋之余地了。
事实上,即便是有了如此强硬的话语,女主人公的内心依然柔情似水,看〔摊破地锦花〕曲“不信恩情只把指上频瞧”句,她相信他懂得她送金戒指的心意所在。再看“胜投桃,抵多少报琼瑶”句,她更愿意相信他懂得她的心意后会有实际行动。唯有如此,〔尾声〕“则怕我这没拘管的魂儿随着戒指飘”才飘得有价值,“山盟杂海誓嘈,都不似这戒指今番表记好”才表得有意义。
(沈习康)
南【中吕·粉孩儿】拟赠戒指作者简介
冯梦龙(1574—1646),字犹龙,又字子犹,号龙子犹、墨憨斋主人、顾曲散人,吴下词奴、姑苏词奴、前周柱史等。明代文学家、戏曲家。长洲(今苏州)人。著有短篇小说集《古今小说》(《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合称“三言”。“三言”与凌濛初的《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合称“三言二拍”,是中国白话短篇小说的经典代表。冯梦龙以其对小说、戏曲、民歌、笑话等通俗文学的创作、搜集、整理、编辑,为我国文学做出了独特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