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吕·一枝花】久雪作品原文
【南吕·一枝花】久雪
王磐
〖一枝花〗乱飘来燕塞边，密洒向程门外。
恰飞还梁苑去，又舞过灞桥来。
攘攘皑皑，颠倒把乾坤碍，分明将造化埋。
荡磨的红日无光，隈逼的青山失色。
〖梁州〗冻的个寒江上鱼沈雁杳，饿的个空林中虎啸猿哀。
不成祥瑞翻成害。
侵伤陇麦，压损庭槐，眩昏柳眼，勒绽梅腮。
遮蔽了锦重重禁阙宫阶，填塞了绿沉沉舞榭歌台。
把一个正直的韩退之拥住在蓝关，将一个忠节的苏子卿埋藏在北海，把一个廉洁的袁邵公饿倒在书斋。
哀哉，苦哉，长安贫者愁无奈。
猛惊猜，忒奇怪，这的是天上飞来的冷祸胎，遍地下生灾。
〖尾声〗有一日赫威威太阳真火当头晒，有一日暖拍拍和气春风滚地来，就有千万座冰山一时坏。
扫彤云四开，现青天一块，依旧晴光瑞烟霭。
【南吕·一枝花】久雪作品赏析
本套曲题名《久雪》，一开篇先写雪。“乱飘来燕塞边”，“燕塞”，意指北方，因北方寒冷，故说雪来自燕塞边。一个“乱”字写尽雪借风势漫天飞舞的样子。紧接着又写雪之绵密：“密洒向程门外。”则雪不仅急，而且密，足见雪势之大。“程门”，使用了一个典故。《宋史·杨时传》：“一日见颐，颐偶瞑坐，时与游酢侍立不去。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后人将此事总结成成语“程门立雪”。作者此处用此典非用其尊师本意，只因此典故中亦有雪，故言及之。二句中一“来”字，一“去”字，在分写雪之急、密的同时，又造成了一种观察角度的流动变化，使人读起来丝毫不觉重复板滞。“恰飞还梁苑去，又舞过灞桥来。”“梁苑”，本汉梁孝王所建，为当时名苑，故址在今河南开封。南朝作家谢惠连曾写有《雪赋》，为一时妙文。“灞桥”，亦为汉代建筑，在长安城东，为汉人送客折柳赠别之地。古又有灞桥风雪之说。《绀珠集》卷六：“或问棨近日有诗否。对曰：‘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此处何以得之。’”此二典皆非实用，作者之意，一在借此沟通现实和历史，一在借此写下雪的范围之大。而从“飞还”“舞过”等词语来看，作者的主要用意还在后者。“攘攘皑皑，颠倒把乾坤碍，分明将造化埋。”如果说前几句主要在写动态的飞雪，那么这几句就是在写静态的积雪。“乾坤碍”“将造化埋”，这雪仿佛把天地都拥塞了。“荡磨的红日无光，隈逼的青山失色。”这两句隐隐地写出雪之淫威。
第一支曲子围绕“雪”来写，第二支曲子就要写到“久”了。“冻的个寒江上鱼沈雁杳，饿的个空林中虎啸猿哀。”大雪封江，故不见鱼雁之迹。又因为久雪，山中的野兽无法觅食，故一个个饿得不停哀号。“不成祥瑞翻成害。”雪本是祥瑞之兆，但因为下得过久，它反而成了灾害。“侵伤陇麦，压损庭槐，眩昏柳眼，勒绽梅腮。”不但是动物，就是植物现在也受不了了。“柳眼”，本指初生之柳芽，因其形状似人的眼睛而得名。作者在这里说“眩昏柳眼”，乃是一种拟人的写法。它和“梅腮”一起，把这处于风雪之中的娇柔植物写得更加楚楚可怜。“遮蔽了锦重重禁阙宫阶，填塞了绿沉沉舞榭歌台。”风雪之灾随即蔓延到了人世。“锦重重禁阙”本是常人难以进入之所，而如今这飞雪竟也侵入了，把重重宫阙的台阶都淹没了。“绿沉沉舞榭歌台”本是富贵人家寻欢作乐之所，平时乐声不断，歌舞不绝，可到如今也被一片大雪填塞了。这被雪填塞的空空的沉寂的舞台，如今倒越发地衬托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寂寞。紧接着作者又把描写的范围由宫室扩展到具体的人物。“把一个正直的韩退之拥住在蓝关”，“韩退之”即唐诗人韩愈，这句乃是根据韩愈的诗句“雪拥蓝关马不前”（《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而来。“将一个忠节的苏子卿埋藏在北海”，“苏子卿”即汉代名臣苏武，北使匈奴十九载而不得归，牧于北海，亦曾饱受风雪之苦。“把一个廉洁的袁邵公饿倒在书斋。”“袁邵公”，即袁安，乃汉代名士。唐《艺文类聚》卷二引《录异传》曰：“汉时大雪，积地丈余。洛阳令身出按行，见民家皆除雪。出至袁安门，无有路，谓安已死。令人除雪入户，见安僵卧。问何以不出，安曰：‘大雪，人皆饿，不宜干人。’令以为贤，举为孝廉。”这就是袁安卧雪的故事。后人多以袁安为廉洁，但这廉洁的人和那正直的诗人、忠节的臣子一样，都受到了这漫天风雪的迫害。这三个故事并非发生在同一时间，但它们却可同样用一个“雪”字贯联。这三个名士并非和本曲的作者同一时代，但他们却可代表与作者同一时代的和他们同样命运的寒士。既是写古，又是写今；既是写虚，又是写实，这就是用典之妙。士人忠贞高洁尚不能与此风雪之淫威相对抗，那么普通的贫穷百姓就更要陷入绝境了。“哀哉，苦哉，长安贫者愁无奈。”百姓们如今恐怕已经无米下锅了。“猛惊醒，忒奇怪，这的是天上飞来的冷祸胎，遍地下生灾。”初以雪为祥瑞的作者如今终于被惊醒了，不由得发出了“冷祸胎”这样的咒骂。
〔尾声〕由憎恨转入期待。“有一日赫威威太阳真火当头晒，有一日暖拍拍和气春风滚地来，就有千万座冰山一时坏。”当太阳显威的时候，就算是有千万座冰山也无法抵挡。“扫彤云四开，现青天一块，依旧晴光瑞烟霭。”彤云散去，湛蓝的天空再次显现，晴光万里，天地间再次显示出勃勃的生机，风雪终结其淫威的一刻同时便也是天下寒士俱欢颜之时。
王磐的散曲，常常体现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怀抱，本套散曲也体现出这种特色。当风雪肆虐之时，作者的思绪便如前所述那样在天地之间巡回，其情怀当真已足贯彻今古。在结构布局上，本套三支曲子一曲一转折，一曲一递进，有开端，有高潮，有结尾，篇幅虽小而格局完具。在修辞上，本套曲不仅多用排比之句以状情势，而且多用典故来强化抒情，白皑皑的一片世界中又调入“柳眼”“梅腮”的艳丽色彩，读来确使人耳目一新。由于本曲所涉及的三个人物韩愈、苏武、袁安都是正直忠节之士，这使我们联想到迫害这些忠直之士的这场大雪可能是在影射某些现实中的权贵，而从王磐的性格来看，这也确有可能。只是到底影射的是谁，我们已无法具体指实，亦只能统称其为恶势力了。虽然一直有人说王磐的此套曲意在“刺阴邪”（见明张守中《王西楼先生乐府序》），但我们仍不大可能相信王磐会突然想到用一场凭空捏造出的雪来行讽刺。更大的可能，王磐乃是借着现实中的一场大雪而借题发挥了。因此，我们依然可以认为本套曲是属于半写实的作品，一场大雪是真实存在的。一场久不停息之雪不仅激出了一片文人的旷古情怀，而且成为了一篇不朽诗篇的第一见证。
（刘竞飞）
【南吕·一枝花】久雪作者简介
王磐（约1470—1530），字鸿渐。南直隶高邮（今属江苏）人。生于富室，曾为诸生，然终弃科举，筑楼于高邮城西，常与名士欢会于此，因以自号。善为散曲，与金陵（今江苏南京）陈大声并为南北曲之冠。其散曲题材较广，风格清丽高雅与俳谐风趣并陈，而常具悲天悯人之怀抱。王磐所作，有《西楼乐府》《西楼律诗》《野菜谱》等。谢伯阳《全明散曲》收其小令66首，套数9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