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韵与诗句构造
就一般诗来说,韵的最大功用在把涣散的声音联络贯串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曲调。它好比贯珠的串子,在中国诗里这串子尤不可少。邦维尔在《法国诗学》里说:“我们听诗时,只听到押韵脚的一个字,诗人所想产生的影响也全由这个韵脚字酝酿出来。”这句话对于中文诗或许比对于西文诗还更精确。我们在第九章说过,西文诗常用“上下关联格”,上行连着下行一气读,行末一字既没有停顿的必要,我们就不必特别着重它,可以让它轻轻易易地滑了过去,它对于听觉的影响和行内其他字音相差不远,它有韵无韵是不关重要的。中文诗大半每“句”成一单位,句末一字在音义两方面都有停顿的必要。纵然偶有用“上下关联格”者,“句”末一字义不顿而音仍必须顿(详见第九章)。句末一字是中文诗句必顿的一个字,所以它是全诗音节最着重的地方。如果最着重的一个音,没有一点规律,音节就不免杂乱无章,前后便不能贯串成一个完整的曲调了。例如《佛所行赞经》是用五言无韵诗译的,我们试读几句看看:
尔时婇女众,庆闻优陀说,增其踊悦心,如鞭策良马,往到太子前,各进种种术,歌舞或言笑,扬眉露白齿,美目相眄睐,轻衣见素身,妖摇而徐步,诈亲渐习远。情欲实其心,兼奉大王言,漫行婇隐陋,忘其惭愧情。
就意象说,这种材料很可以写成好诗;就音节说,它是一盘散沙,读起来不能起和谐之感。我们试拿它和郭璞的《游仙诗》比较:
阊阖西南来,潜波涣鳞起。灵妃顾我笑,粲然启玉齿。蹇修时不存,要之将谁使。
这就可以见出韵对于中国诗的音节之重要了。
朱光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