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鹘行原文
画鹘行(一作画雕)
杜甫
高堂见生鹘,飒爽动秋骨。
初惊无拘挛,何得立突兀。
乃知画师妙,功刮造化窟。
写作神骏姿,充君眼中物。
乌鹊满樛枝,轩然恐其出。
侧脑看青霄,宁为众禽没。
长翮如刀剑,人寰可超越。
乾坤空峥嵘,粉墨且萧瑟。
缅思云沙际,自有烟雾质。
吾今意何伤,顾步独纡郁。
画鹘行赏析
篇中先生自云“写此神俊姿,充君眼中物”,今看其一起一结,真乃写此神俊,充我后人眼中矣。咏鹘便笔笔纯用鹘势:起时,瞥然飞到人眼前;结时,瞥然飞出人意外。真是自来未见如此俊物也。
高堂见生鹘,飒爽动秋骨。
初惊无拘挛,何得立突兀。
题是画鹘,诗却是生鹘,骤然读,令我吃惊。直至转入下第二解,始爽然一笑,叹先生用笔之奇。〇“初惊”,一奇;“何得”,一奇;“乃知”,一奇。接连用三奇笔,都从“飒爽动秋骨”五字中跳脱而出也。〇一解。读之便似生鹘当面直掠过来,其势极俊。
乃知画师妙,巧刮造化窟。
写此神俊姿,充君眼中物。
二解,方说是画。〇“画师妙”,非言所画之鹘妙,乃画师肯画鹘,故妙也。天地之间,号物有万,手边眼底,何不可画?而必深入化窟,搜括尽情,择此最俊,方充君眼,妙矣哉!向使随笔涂抹,泼作猪鼠虾蟆等物,即岂不大受其毒,然亦恶能禁之?而此画师独用意若是,不知为是渠自性爱此神俊之姿,抑是渠深信君必爱此神俊之姿?此皆未可知,而总之此画师之妙,真是超出常情万倍矣。四句一气说成,于第二句下,不得略住。〇读“充君眼中物”五字,想吾辈平生之苦,安得倩此画师作阍人,为我一扫除之乎!
乌鹊满樛枝,轩然恐其出。
侧脑看青霄,宁为众禽没。
三解,写出真正名士意思寄托。〇画鸾凤、鸿鹄,则四围可画众鸟。盖身量比众鸟特大,看去自然主伴分明。今画鹘,是其身先与众鸟相等,况乎众鸟又多于鹘,设使用意不至,鹘且没于众鸟之中,乃是必然之事。所以庸工于此,先避难路,宁于四围多画樛枝,不施乌鹊,盖父传子,师教弟,只用此一路藏拙,自古往往而然也。今此师画一鹘后,却于樛枝多作乌鹊,正是故走难路。第二句用倒句法,言恐其轩然而出。“轩然”字,是乌鹊意中恐其如此,非谓画得轩然。第三句“侧脑看青霄”正与“轩然恐其出”对照。盖满枝乌鹊,轩然恐出,即知众鸟眼目全注于鹘。而鹘方侧看青霄,全不以众鸟介于怀抱,一任群小环聚属目,我意思则岂与卿等作周旋耶?便写出名士在众人中,矫矫不没如画。
长翮如刀剑,人寰可超越。
乾坤空峥嵘,粉墨且萧瑟。
四解。不知是说画鹘,不知是说生鹘,不知是说名士。总是不肯一世,举头天外意思。〇戏侮乾坤妙!汝即自以为峥嵘有气势,今被粉白能事直欺压下来也。看他作诗直作到此田地。
缅思云沙际,自有烟雾质。
吾今意何伤,顾步独纡郁。
五解。通篇画鹘,此又忽是生鹘直掠出来,岂不大奇!〇为是生鹘从云沙忽飞来,为是先生忽飞向云沙去?笔势撇捩,总非常有。
画鹘行作者简介
杜甫
杜甫(712—770),字子美,祖籍襄阳(今属湖北),出生巩县(今属河南)。开元二十三年(735),杜甫自吴越漫游归来,赴东都洛阳参加进士考试,未取。天宝三载(744),初次遇李白于东都。后又赴长安应征召,因李林甫的把持,与元结一同落第,所以终身未成进士。后曾向玄宗三次献赋,以文干禄,这些赋自然难以写得好。天宝十四载,拒受河西尉,后改任率府参军。幼子即在这一年饿死。安史乱起,辗转兵间,曾任肃宗朝左拾遗,后因营救房琯得罪肃宗,贬华州司功参军,不久弃官而去。经秦州而入蜀,构草堂于成都,从此草堂就和杜甫结合在一起,一同经受怒号的秋风。但他在草堂实际生活的时间不过一年多,因中间曾避居梓州。入剑南节度使严武幕时,曾授检校工部员外郎,世因称杜工部。代宗大历三年(768),携家出峡,打算到郴州去依靠舅父崔伟,不料途中阻水,风痹加剧,病倒船中,不久就死了。他的绝笔为《风疾舟中伏枕书怀》:“公孙仍恃险,侯景未生擒。书信中原阔,干戈北斗(指京都)深。”对于当时的军阀混战,危及京都的动荡局面,他还是十分耽心,最后两句的“家事丹砂诀,无成涕作霖”,则又写出贫病中已乏炼金之术,无法妥筹家事,善处身后了。
杜甫祖父审言病危时,曾对问病的宋之问等说:“但恨不见替人!”(《新唐书》本传)可是杜甫不但做了他祖父的替人,还自豪地对他儿子宗武说过:“诗是吾家事。”
他死后,家属因无力营葬,只好旅殡于岳州。儿子宗武,后也流落湖湘而死。临终,曾命其子嗣业给杜甫迁葬,也因家贫而未成。直到元和中,才移葬于首阳山下杜审言墓旁。李杜两大诗人的身后,竟凄惨到这样地步。宋人徐介《耒阳杜工部祠堂》诗云:“故教工部死,来伴大夫魂。流落同千古,风骚共一源。”有了杰出的人才而不知道爱护纪念,这就说明当时的时代正是一个悲剧的时代。
杜甫是一个严肃的人,一个具有高度政治热情的诗人,虽然他参加实际的政治生活时间,总起来不过三年,但关心国事,同情人民却是贯串始终。“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这些都是他三十岁前作品,却已表现出他的政治抱负和创作锋芒。相对说来,李白的出世思想多些,杜甫的入世思想多些,也比较现实些。希望有一个好皇帝,使百姓温饱,风俗淳厚;希望有广厦万间来大庇寒士,免得雨漏床头,彻夜不眠。所以他也不大讲究虚幻缥缈的神仙佛道。而他的政治热情和生活态度又较为一致,很少有轻薄的绮艳语句,对妻儿弟妹也有着深挚之爱。儒家思想对他的影响,毋宁说,积极的一面多于消极的一面。缺点是拘谨,不像李白那样敢于突破。
历来封建士大夫中,也有不少描写民间疾苦的诗文,除了其中装腔作势、自表“仁爱”外,某些较好的作品,读起来总觉得和人民的痛痒隔了一层,多少有些像旁观者似的,杜甫就不同,和人民的距离就少些,好多作品,使人真有相濡以沫、相呴以湿之感。这原因,固然由于他自己也饱经忧患,因而对人民的苦乐也有更深刻敏锐的了解与体会,所谓己饥己溺,也促使他逐渐确立了对人民的态度。然而自安史之乱至唐朝灭亡,类似杜甫那样的出身学养、那样流离困顿的封建士大夫不止一个,为什么他们在创作上不能达到杜甫那样的成就,他们的作品为什么不能使后世的读者那样感动?万方多难、千家野哭的客观历史是人人心中共同感受的,但倾诸纸墨,使读者感到如泣如诉,引起强烈共鸣的却不是人人笔下所有。从这一意义上说,就不能不感到杜甫之难能可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