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监兵马使说鹰二首原文
见王监兵马使说鹰二首
杜甫
雪飞玉立尽清秋,不惜奇毛恣远游。
在野只教心力破,于人何事网罗求。
一生自猎知无敌,百中争能耻下鞲。
鹏碍九天须却避,兔藏三窟莫深忧。
黑鹰不省人间有,度海疑从北极来。
正翮抟风超紫塞,玄冬几夜宿阳台。
虞罗自觉虚施巧,春雁同归必见猜。
万里寒空只一日,金眸玉爪不凡材。
见王监兵马使说鹰二首赏析
借咏黑白二鹰以寓怀抱。王嗣奭《杜臆》曰:“二诗胜人,在气魄雄壮宏远,不落咏物尖巧家数。……前首起句便见力量,他人莫及。‘干人’犹云‘若干人’,作‘千人’、‘于人’俱非。‘自猎’妙,‘耻下鞲’更妙。说鹰有品。通篇无一陪伴字句,至结语犹陡健有余力。然咏白鹰止以‘玉立’二字尽之,余俱发其迅捷鸷猛,此盖与黑鹰共之;故后多从黑上发,不复说其迅猛,止有‘虞罗’一句,意与前首颔联相同,此其必不可少者。至末始赞其材之不凡,此又与白鹰共之,盖二首之总结也。”颔联有文字异同,王氏以为当以“干人”为是,然“于人”与“在野”俱是介宾(介词加宾语)结构,对仗工稳,“干人”依王氏解辞则是名词作主语,与上文难以成对,故仍取“于人”入正文。
据王监口中,说有是鹰。据先生诗中,必无是鹰。令人好异之念,不觉冰释。
黑鹰不省人间有,渡海疑从北极来。
正翮抟风超紫塞,玄冬几夜宿阳台。
“省”有数义:一、省觉之省;一、警省之省;一、省察;一、减省。此“不省”字,乃是省觉、省察边字,从“王监兵马说”五个字来。君虽说有,我不省其必有。“渡海”句,正言其不必有也。人间从无此鹰,虽云生于外国,必是渡海而来。然我疑其从天而降。用“北极”者,北色黑故。此二句是不信王监所说,欲其止罗者之求索也。“正翮”句,承渡海。“玄冬”句,承北极。紫塞,长城也。秦筑长城,土色皆紫。鸟飞翮多不正,《庄子》说大鹏“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抟”是一个飞法,“扶”是一个飞法,“摇”是一个飞法,“羊角”又是一个飞法。大鹏上天,用四个飞法。今鹰只用一个“抟”法,直开两翮,不作反侧之态,从正北超越紫塞,此是具何等势力!“玄冬”亦贴“黑”字。鹰来必在秋冬之际,王说黑鹰时,正在冬,故用“冬”字。阳台在夔州境内。王说近山,故用阳台也。何故用“夜”字、“宿”字?王既说近山有,又说竟未能得,先生意中,总不欲王去罗取。王说有,不好说无。王说未能得,即诡其词曰:想此鹰日间不在这里飞,夜间或在这里宿。夜宿有谁看见?又不是连宿,一冬九十日,只得几夜,又不知是那几夜。若果是夜宿者,则鹰犹或可得,不知在那几夜,踪影俱无,如何能得?吾真不省人间有此鹰也!作前解。
虞罗自觉虚施巧,春雁同归必见猜。
万里寒空只一日,金眸玉爪不凡材。
礼:葬后五日之祭,谓之“虞祭”。“虞”,乃重华字,虞之为言虑也。于彼乎?于此乎?犹云如在上,如在左右也。虞人处处张设罗网,或疑禽兽在那边来,或疑在这边来,故曰“虞罗”。王恐腊后春生,眇不可见,必令人多方捕取。虞人承命,敢不尽力。然虽多方施巧,而其意中知鹰卒不可得,则是虞罗虚设矣。“春雁同归”者,鹰超紫塞而来,中国广阔,东西南北,何处不去?不好捉摸。到得春雁归时,鹰少不得要归。归则与雁一路。鹰是黑色,就令杂在雁中,与雁自别,必然看见。必“见猜”者,非鹰雁自相猜,乃人去猜度鹰也。言彼虞罗既不可得,难道见也不使人一见?除非在雁归时,可以猜其有无。然鹰若有则可猜,无则猜亦无如之何矣。“万里寒空”者,因尚未春,故云“寒空”。此正鹰驰突之际,万里之远,不消一日,等闲过去。“金眸玉爪”,正衬“黑”字。先生未尝看见,竟说他眼是黄底,爪是白底,如此活现,正从下“不凡材”三字想得。盖鹰之敏捷在眼,猛利在爪,与起“正翮”“翮”字相映。既云“不凡材”,则此鹰断不为人得。若为人得,便是凡材。今见也不使人见,真正鹰之出类拔萃者。王即于近山多方捕取,断不可得。若为王得,则亦犹夫鹰耳,又何必慕此鹰哉?王真不必令人取也。王监欲取是鹰,为害地方不少。先生教他不要捕取,不如直言鹰之不为人得为妙也。
见王监兵马使说鹰二首作者简介
杜甫
杜甫(712—770),字子美,祖籍襄阳(今属湖北),出生巩县(今属河南)。开元二十三年(735),杜甫自吴越漫游归来,赴东都洛阳参加进士考试,未取。天宝三载(744),初次遇李白于东都。后又赴长安应征召,因李林甫的把持,与元结一同落第,所以终身未成进士。后曾向玄宗三次献赋,以文干禄,这些赋自然难以写得好。天宝十四载,拒受河西尉,后改任率府参军。幼子即在这一年饿死。安史乱起,辗转兵间,曾任肃宗朝左拾遗,后因营救房琯得罪肃宗,贬华州司功参军,不久弃官而去。经秦州而入蜀,构草堂于成都,从此草堂就和杜甫结合在一起,一同经受怒号的秋风。但他在草堂实际生活的时间不过一年多,因中间曾避居梓州。入剑南节度使严武幕时,曾授检校工部员外郎,世因称杜工部。代宗大历三年(768),携家出峡,打算到郴州去依靠舅父崔伟,不料途中阻水,风痹加剧,病倒船中,不久就死了。他的绝笔为《风疾舟中伏枕书怀》:“公孙仍恃险,侯景未生擒。书信中原阔,干戈北斗(指京都)深。”对于当时的军阀混战,危及京都的动荡局面,他还是十分耽心,最后两句的“家事丹砂诀,无成涕作霖”,则又写出贫病中已乏炼金之术,无法妥筹家事,善处身后了。
杜甫祖父审言病危时,曾对问病的宋之问等说:“但恨不见替人!”(《新唐书》本传)可是杜甫不但做了他祖父的替人,还自豪地对他儿子宗武说过:“诗是吾家事。”
他死后,家属因无力营葬,只好旅殡于岳州。儿子宗武,后也流落湖湘而死。临终,曾命其子嗣业给杜甫迁葬,也因家贫而未成。直到元和中,才移葬于首阳山下杜审言墓旁。李杜两大诗人的身后,竟凄惨到这样地步。宋人徐介《耒阳杜工部祠堂》诗云:“故教工部死,来伴大夫魂。流落同千古,风骚共一源。”有了杰出的人才而不知道爱护纪念,这就说明当时的时代正是一个悲剧的时代。
杜甫是一个严肃的人,一个具有高度政治热情的诗人,虽然他参加实际的政治生活时间,总起来不过三年,但关心国事,同情人民却是贯串始终。“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这些都是他三十岁前作品,却已表现出他的政治抱负和创作锋芒。相对说来,李白的出世思想多些,杜甫的入世思想多些,也比较现实些。希望有一个好皇帝,使百姓温饱,风俗淳厚;希望有广厦万间来大庇寒士,免得雨漏床头,彻夜不眠。所以他也不大讲究虚幻缥缈的神仙佛道。而他的政治热情和生活态度又较为一致,很少有轻薄的绮艳语句,对妻儿弟妹也有着深挚之爱。儒家思想对他的影响,毋宁说,积极的一面多于消极的一面。缺点是拘谨,不像李白那样敢于突破。
历来封建士大夫中,也有不少描写民间疾苦的诗文,除了其中装腔作势、自表“仁爱”外,某些较好的作品,读起来总觉得和人民的痛痒隔了一层,多少有些像旁观者似的,杜甫就不同,和人民的距离就少些,好多作品,使人真有相濡以沫、相呴以湿之感。这原因,固然由于他自己也饱经忧患,因而对人民的苦乐也有更深刻敏锐的了解与体会,所谓己饥己溺,也促使他逐渐确立了对人民的态度。然而自安史之乱至唐朝灭亡,类似杜甫那样的出身学养、那样流离困顿的封建士大夫不止一个,为什么他们在创作上不能达到杜甫那样的成就,他们的作品为什么不能使后世的读者那样感动?万方多难、千家野哭的客观历史是人人心中共同感受的,但倾诸纸墨,使读者感到如泣如诉,引起强烈共鸣的却不是人人笔下所有。从这一意义上说,就不能不感到杜甫之难能可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