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湖夜坐书怀原文
鹅湖夜坐书怀
陆游
士生始堕地,弧矢志四方。
岂若彼妇女,龊龊藏闺房。
我行环万里,险阻真备尝。
昔者戍南郑,秦山郁苍苍。
铁衣卧枕戈,睡觉身满霜。
官虽备幕府,气实先颜行。
拥马涉沮水,飞鹰上中梁。
劲酒举数斗,壮士不能当。
马鞍挂狐兔,燔炙百步香。
拔剑切大肉,哆然如饿狼。
时时登高望,指顾无咸阳。
一朝去军中,十载客道旁。
看花身落魂,对酒色凄凉。
去年忝号召,五月触瞿塘。
青衫暗欲尽,入对衰涕滂。
今年复诏下,鸿雁初南翔。
俯仰未阅岁,上恩实非常。
夜宿鹅湖寺,槁叶投客床。
寒灯照不寐,抚枕慨以慷。
李靖闻征辽,病惫更激昂。
裴度请讨蔡,奏事犹衷创。
我亦思报国,梦绕古战场。
鹅湖夜坐书怀赏析
诗人心潮起伏,旅夜难眠,独坐在鹅湖寺内,对自己从四川南郑一直到鹅湖之夜八年间的人生经历,作了一次全面的回顾和反思:这八年是他生命旅程中空间跨度最大、生活最充实丰富的一段时期。期间,他行程万里,从川陕到闽赣,关山险阻,仕途风波,一一亲历。既有南郑军旅露营、痛饮野猎、拔剑切肉、登高临远的一番壮浪豪迈,又有蜀中看花、落魄对酒的颓唐凄凉;既有对朝廷趣召东归委以新任的感激,也有壮志未伸、英雄徒老的悲慨。各种生活场景纷至沓来,走马灯似的呈现在诗人眼前。诗虽按时间的先后顺序一一叙说,但并不是蜻蜓点水、平分秋色。而是有详有略、有主有次,有叙述、有抒情,有重点描写、有一笔带过。往往是情随事移,起伏有致。特别是对南郑前线一段军旅生活的回眸,诗人笔墨含情,有大量生动细致的场景、行动、心理描写。诗不惜以长长的篇幅进行反复渲染,因而形象生气勃勃,语言灵动欲飞。诗以壮志开篇,又以豪举结尾。鹅湖夜坐部分的抒情也真切动人,诗人说自己现在虽然已像秋天的槁叶一样衰老了,但壮怀不减当年,仍要像李靖、裴度一样为国杀敌。
陆游从南郑回来,已隔多年,鹅湖和南郑又相距万水千山。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并不能隔断诗人心系战场的情思。
鹅湖夜坐书怀作者简介
陆游
陆游(1125—1210),字务观,自号放翁,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生于淮上舟中。考进士时,因名列秦桧孙子秦埙之前,被黜免。秦桧死,始任福州宁德县主簿。孝宗即位,赐进士出身。后出任夔州通判。任满,往南郑,入四川宣抚使王炎军幕。南郑临近大散关,距宋金分界线不远,有些在金人营中的汉人将吏,便以蜡丸向他密递消息。同时,与王炎积极筹划进取中原。这是他创作生活上一个很重要时期,他自己认为从那里得到“诗家三昧”,后来连听到蝉声亦要想起南郑。王炎被召东归,他应四川制置使范成大之邀而入蜀,任参议官。他以细雨骑驴的诗人之身,成为范成大的文字交,又爱蜀中俗厚才众,因名其集为《剑南诗稿》。后返临安任京官,至七十九岁回到故乡。自此流连山水,交接老农,写了不少田园诗。但他仍念念不忘于沦敌的中原,念念不忘于地下的唐琬。在《示儿》中,他遗憾的是“但悲不见九州同”,在《禹寺》中,他怅惘的是“尚余一恨无人会”。这是他晚年心头两大隐痛,却亦让我们看到一个清澈而完整的老诗人影子。卒时八十五岁,适值除夕。钱大昕《陆放翁先生年谱》则作八十六岁。非。他自称“六十年间万首诗”(实存九千一百三十八首),但写得最多的年代却是八十三岁和八十四岁,前者四七八首,后者五九九首(见欧小牧《陆游年谱》)。
南渡以后一些诗人中,对汴京沦亡,权奸误国的痛心局面,大都有所反映和发抒,但幅度如此广阔,感情如此强烈,而且贯彻始终的却是陆游。清代御选的《唐宋诗醇》,于汴宋只选苏轼,于杭宋只选陆游,除了艺术成就之外,亦因为“其感激悲愤忠君爱国之诚,一寓于诗”的缘故。赵翼在《瓯北诗话》卷六中甚至认为陆胜于苏,这亦说得偏了。就“诗味”论,陆诗毕竟不如苏诗。促成陆诗这种感激悲愤之诚的,一是他少年时受父亲陆宰及其朋友感慨国事的议论的影响。二是从军和宦游生活的实践,使他对大地山河加深了热爱。三是对秦桧的痛恨。他在《自赞》中曾说“名动高皇,语触秦桧”。他为韩侂胄撰《南园记》,固然有主观上的迁就权贵的因素,亦因为韩氏是主张北伐的人。四是他曾受业于曾幾,曾幾亦是反对和议,与秦桧不合而罢官。陆游在创作上受曾幾影响不大,但门墙熏陶,对他的立身报国自有重大影响。五是杜甫的间关万里,扈跸老臣的艰苦忠挚精神对他的激励。从诗的形式看,毋宁说,他是接近于白居易的。他在《何君墓表》中说:“锻炼之久,乃失本指。斫削之甚,反伤正气。”这一主张,在他诗歌中大体上是做到了,例如他的律诗以对仗工使事切见称,却很少有雕琢纤巧的毛病,晚年则趋向平淡。
可是陆游的诗做得太多了,因而不少诗的用词、造句与命意有大同小异、似曾相识的地方,朱彝尊、赵翼都曾举出用词之重复,如“身似”、“心似”、“身如”、“心如”、“迹似”之类,有的甚至一句重见于两诗中,如《冬夜》的“残灯无焰穴鼠出,槁叶有声村犬行”,在《枕上作》中只将“残灯”改“孤灯”,“槁叶”改“枯叶”,在《郊行》中“民有袴襦知岁乐,亭无桴鼓喜时平”,在《寒夜》中上句改为“市有歌呼知岁乐”,下句一字不易。这类例子还很多。贺裳在《载酒园诗话》续编中说:“予初读《瀛奎律髓》……得务观一篇,辄有洋洋盈耳之喜,因极赏之。及阅《剑南》全集,不觉前意顿减。”就因读了全集之后,重复之处太多了。钱钟书在《谈艺录》中也指出“古来大家,心思句法,复出重见亦无如渠之多者”,又举“文气不接,字面相犯”之例,“如《秋夜示儿辈》首句云:‘难知垂老叹途穷。’而中间侈陈乡村鱼米之乐,则奚以叹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