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原文
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
陆游
前年脍鲸东海上,白浪如山寄豪壮。
去年射虎南山秋,夜归急雪满貂裘。
今年摧颓最堪笑,华发苍颜羞自照。
谁知得酒尚能狂,脱帽向人时大叫。
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
破驿梦回灯欲死,打窗风雨正三更。
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赏析
文学史上不乏以善饮著称的诗人:曹植斗酒七步成诗;阮籍酣饮为常,愤世嫉俗;陶渊明归隐东篱,最多酒诗;贺知章金龟换酒,醉后属词,文不加点,挥洒自如。李白更是饮中之杰,是“斗酒诗百篇”的酒仙。这些诗人都才华横溢嗜酒如命,留下了无数令人激赏的诗篇。
在宋代诗人中,陆游也算是一个与酒很有缘的人。他生长在黄酒之乡绍兴,青少年时就以豪饮出名,自称“少年欺酒气吐虹,一笑未了千觞空”(《同何元立赏荷花追怀镜湖旧游》),当时因豪情过人、诗酒齐名而被誉为“小李白”。《剑南诗稿》中以酒命名、以醉为题的诗比比皆是,就数量而言绝不少于他的记梦诗作。在陆游笔下,“诗囊”与“酒壶”常常是形影不离、相从相随的,因为“耳熟酒酣诗兴生”,“遗醉纵横驰笔阵”。酒能助兴,在醉意酣兴中,最能发挥他天才的想像力和过人的才情。
这首在成都时写下的醉歌,借酒抒怀无所拘束,淋漓酣畅的笔墨洋溢着壮浪奔腾的激愤,有着平时难以到达的境界——诗显然得力于酒的兴奋。诗人在醉后落笔的刹那间,一生曾经令人兴奋的场景像电光般地一一闪现在他略呈醉态的眼前:前年在东海脍鲸,白浪如山,气势豪壮;去年在南山射虎,深夜归营,雪满戎装;今年摧颓可笑,白发苍颜,自己连镜都懒得照。这一连串的排比句式,在简单平实的陈述中却包含着似真似幻、非真非幻的感觉,这就是醉歌特有的魅力。在这里,醉态可掬的诗人之所以这般如数家珍似的陈言,只是想让时人明白和了解他曾经拥有的“豪壮”之情和“惊世”之举。他即兴的夸喻和虚拟,无非是想形象地证明他的胆气和魄力,让辉煌的过去和落魄的现实处境构成更大的心理落差和形象对比。在感今怀昔的对比之中发泄心中的不平和愤懑。这三组时空意象所构建的自我形象很有点戏剧意味,读者在此既可艺术地观照陆游走过的历史足迹和眼前实际面临的境遇,又可包涵他胸中理想和现实的种种冲突摩擦。在“前年”、“去年”、“今年”的时间和空间流程中,读者览阅不同面目、情态各异的画面,从而感受体会诗人运笔抒怀时的郁勃之气、跌宕之情。这类笔法看似简拙,实则单纯中隐含机巧。三个排比句式一气奔腾,跳荡相承,势如滚雷。诗人无一字及醉,但醉后气势还是扑面而来。
“谁知得酒”句异军突起,第一次点题就使诗豪兴陡增,狂态毕露。“脱帽向人时大叫”写醉后豪放狂癫之态,只七个字就写活了放翁精神。这是诗人醉中信手泼墨写就的自画像,一个狂放不羁、桀骜不驯的诗人形象在酒后神采毕现。这种狂逸之气、神来之笔得力于酒的催化,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诗的最后四句写酒醒梦回后的感慨:醉中虽痛快,梦里虽逍遥,但毕竟是一时的刺激,最终都不得不返回现实,面对清醒。诗人满怀着扫平逆胡收复失地的志向,但最终无以伸展,一如被锁在床头剑匣中的孤剑一样徒然殷殷作声。刚伴随着酒力燃烧起来的希望与豪情,在破驿昏暗欲灭的残灯和三更打窗的风雨声中,显得格外的孤寂无援、悲凉难堪。整首诗运笔至此,狂逸豪放之气已转化为一种抑怒峥嵘的不平。最后对破驿孤灯风雨的场景描写穷形极思,极具顿挫之妙。寓狂态于哀戚凄清之景,摹画有力,一抒到底,有撼动人心的力量。赵翼说:“放翁古今体诗,每结处必有兴会,有意味,绝无鼓衰力竭之态。”(《瓯北诗话》)确实是中的之评。
这首诗感情充沛,笔势纵横。诗人感今抚昔,不胜感慨,借酒抒情,笔势痛快淋漓,气概冲天凌霄。虽是醉中走笔,但章法井然,句式参差可观。开首两联二句一转韵,平仄互转,中间最后都是四句一转韵,也是平仄相间,声情激越,铿锵顿挫,感情大起大落,形象对比强烈,时空跨度大。此种抒情方式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堪称放翁七言古诗中的杰构。
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作者简介
陆游
陆游(1125—1210),字务观,自号放翁,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生于淮上舟中。考进士时,因名列秦桧孙子秦埙之前,被黜免。秦桧死,始任福州宁德县主簿。孝宗即位,赐进士出身。后出任夔州通判。任满,往南郑,入四川宣抚使王炎军幕。南郑临近大散关,距宋金分界线不远,有些在金人营中的汉人将吏,便以蜡丸向他密递消息。同时,与王炎积极筹划进取中原。这是他创作生活上一个很重要时期,他自己认为从那里得到“诗家三昧”,后来连听到蝉声亦要想起南郑。王炎被召东归,他应四川制置使范成大之邀而入蜀,任参议官。他以细雨骑驴的诗人之身,成为范成大的文字交,又爱蜀中俗厚才众,因名其集为《剑南诗稿》。后返临安任京官,至七十九岁回到故乡。自此流连山水,交接老农,写了不少田园诗。但他仍念念不忘于沦敌的中原,念念不忘于地下的唐琬。在《示儿》中,他遗憾的是“但悲不见九州同”,在《禹寺》中,他怅惘的是“尚余一恨无人会”。这是他晚年心头两大隐痛,却亦让我们看到一个清澈而完整的老诗人影子。卒时八十五岁,适值除夕。钱大昕《陆放翁先生年谱》则作八十六岁。非。他自称“六十年间万首诗”(实存九千一百三十八首),但写得最多的年代却是八十三岁和八十四岁,前者四七八首,后者五九九首(见欧小牧《陆游年谱》)。
南渡以后一些诗人中,对汴京沦亡,权奸误国的痛心局面,大都有所反映和发抒,但幅度如此广阔,感情如此强烈,而且贯彻始终的却是陆游。清代御选的《唐宋诗醇》,于汴宋只选苏轼,于杭宋只选陆游,除了艺术成就之外,亦因为“其感激悲愤忠君爱国之诚,一寓于诗”的缘故。赵翼在《瓯北诗话》卷六中甚至认为陆胜于苏,这亦说得偏了。就“诗味”论,陆诗毕竟不如苏诗。促成陆诗这种感激悲愤之诚的,一是他少年时受父亲陆宰及其朋友感慨国事的议论的影响。二是从军和宦游生活的实践,使他对大地山河加深了热爱。三是对秦桧的痛恨。他在《自赞》中曾说“名动高皇,语触秦桧”。他为韩侂胄撰《南园记》,固然有主观上的迁就权贵的因素,亦因为韩氏是主张北伐的人。四是他曾受业于曾幾,曾幾亦是反对和议,与秦桧不合而罢官。陆游在创作上受曾幾影响不大,但门墙熏陶,对他的立身报国自有重大影响。五是杜甫的间关万里,扈跸老臣的艰苦忠挚精神对他的激励。从诗的形式看,毋宁说,他是接近于白居易的。他在《何君墓表》中说:“锻炼之久,乃失本指。斫削之甚,反伤正气。”这一主张,在他诗歌中大体上是做到了,例如他的律诗以对仗工使事切见称,却很少有雕琢纤巧的毛病,晚年则趋向平淡。
可是陆游的诗做得太多了,因而不少诗的用词、造句与命意有大同小异、似曾相识的地方,朱彝尊、赵翼都曾举出用词之重复,如“身似”、“心似”、“身如”、“心如”、“迹似”之类,有的甚至一句重见于两诗中,如《冬夜》的“残灯无焰穴鼠出,槁叶有声村犬行”,在《枕上作》中只将“残灯”改“孤灯”,“槁叶”改“枯叶”,在《郊行》中“民有袴襦知岁乐,亭无桴鼓喜时平”,在《寒夜》中上句改为“市有歌呼知岁乐”,下句一字不易。这类例子还很多。贺裳在《载酒园诗话》续编中说:“予初读《瀛奎律髓》……得务观一篇,辄有洋洋盈耳之喜,因极赏之。及阅《剑南》全集,不觉前意顿减。”就因读了全集之后,重复之处太多了。钱钟书在《谈艺录》中也指出“古来大家,心思句法,复出重见亦无如渠之多者”,又举“文气不接,字面相犯”之例,“如《秋夜示儿辈》首句云:‘难知垂老叹途穷。’而中间侈陈乡村鱼米之乐,则奚以叹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