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歌·读书三万卷原文
醉歌·读书三万卷
陆游
读书三万卷,仕宦皆束阁;
学剑四十年,虏血未染锷。
不得为长虹,万丈扫寥廓;
又不为疾风,六月送飞雹。
战马死槽枥,公卿守和约。
穷边指淮淝,异域视京洛。
于乎此何心,有酒吾忍酌?
平生为衣食,敛版靴两脚。
心虽了是非,口不给唯诺。
如今老且病,鬓秃牙齿落。
仰天少吐气,饿死实差乐。
壮心埋不朽,千载犹可作。
醉歌·读书三万卷赏析
陆游有的以醉命题的诗似醉而实非醉。因为诗人在写作时,不但头脑清醒理智,而且抒情的脉络纹理、思路异常清晰连贯,一字一顿,爱憎分明,毫不含糊。所谓醉者,只是凭借酒力,可以更淋漓痛快地发泄心中的愤慨罢了。
这首醉歌作于绍熙元年(1190)诗人六十六岁闲居山阴农村时。这年年前,陆游被谏议大夫何澹以“嘲咏风月”的罪名弹劾,斥去礼部郎中兼实录院检讨官的职位,落职回乡,心中一直很憋气。一方面以“风月”名小轩,作诗自嘲以示抗议,另一方面还写了不少述怀诗,这首醉歌可以看作诗人彼时的情绪标本。也许正因为醉意醺然,才能激活诗人被压抑的思维,于是新愁旧怨一齐涌上笔端心头。
诗人自言“读书三万卷”、“学剑四十年”,但到头来书束之高阁派不上用场,剑连敌人的边都没挨着,更谈不上杀敌复国了。他感叹自己既不能化为长虹廓清天宇,又不能变成疾风给六月的炎夏送来冰雹的清凉。
接着十句写的是诗人对朝政的批判和自己内心冲突的剖析。“战马死槽枥,公卿守和约”两句触目惊心。陆游曾不止一次地感叹:“公卿可叹善谋身,当时误国岂一秦?”痛心朝中大臣只为个人利益打算,明哲保身,闭口不言北伐,谨守丧权辱国的和约,致使“将军不战空临边”,“厩马肥死弓断弦”(《关山月》)。更为可恶的是,这些靠和约苟安的执政者,竟把淮河、淝水当作边界,把开封、洛阳看作是异域他国,早已把沦陷的中原山河忘得一干二净!诗人一想到此,就呜呼纵叹,气愤得连滴酒也难以下咽!然而,诗人毕竟是一个坦荡的人。他在批判朝政的同时,也勇于直面自己,解剖灵魂,回顾以往“辛苦为斗米”的仕宦生涯,为了衣食他也不得不“敛版靴双脚”,过着仰人鼻息、拘束个性的生活。特别是有的时候,心里虽然是非明了,但话到嘴边总是来不及应对,唯诺了事,对自身内心矛盾冲突的深刻剖析,表现了诗人的坦然与理性。这几句有激烈的批判和揭露,又有深刻的反省和回顾。
诗人因指斥时弊而遭免职。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眼下落职赋闲既老且病,然终于不用受人拘束看人脸色行事。“羁鸟”复归自然,被束缚的个性得到回归,岂不是一种幸运?虽头童齿豁,总算可以仰天吐气,理直气壮地做人。诗最后部分慷慨激昂,既表现了诗人坚定不移的意志,又表现出他对未来的远见与卓识。
醉歌·读书三万卷作者简介
陆游
陆游(1125—1210),字务观,自号放翁,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生于淮上舟中。考进士时,因名列秦桧孙子秦埙之前,被黜免。秦桧死,始任福州宁德县主簿。孝宗即位,赐进士出身。后出任夔州通判。任满,往南郑,入四川宣抚使王炎军幕。南郑临近大散关,距宋金分界线不远,有些在金人营中的汉人将吏,便以蜡丸向他密递消息。同时,与王炎积极筹划进取中原。这是他创作生活上一个很重要时期,他自己认为从那里得到“诗家三昧”,后来连听到蝉声亦要想起南郑。王炎被召东归,他应四川制置使范成大之邀而入蜀,任参议官。他以细雨骑驴的诗人之身,成为范成大的文字交,又爱蜀中俗厚才众,因名其集为《剑南诗稿》。后返临安任京官,至七十九岁回到故乡。自此流连山水,交接老农,写了不少田园诗。但他仍念念不忘于沦敌的中原,念念不忘于地下的唐琬。在《示儿》中,他遗憾的是“但悲不见九州同”,在《禹寺》中,他怅惘的是“尚余一恨无人会”。这是他晚年心头两大隐痛,却亦让我们看到一个清澈而完整的老诗人影子。卒时八十五岁,适值除夕。钱大昕《陆放翁先生年谱》则作八十六岁。非。他自称“六十年间万首诗”(实存九千一百三十八首),但写得最多的年代却是八十三岁和八十四岁,前者四七八首,后者五九九首(见欧小牧《陆游年谱》)。
南渡以后一些诗人中,对汴京沦亡,权奸误国的痛心局面,大都有所反映和发抒,但幅度如此广阔,感情如此强烈,而且贯彻始终的却是陆游。清代御选的《唐宋诗醇》,于汴宋只选苏轼,于杭宋只选陆游,除了艺术成就之外,亦因为“其感激悲愤忠君爱国之诚,一寓于诗”的缘故。赵翼在《瓯北诗话》卷六中甚至认为陆胜于苏,这亦说得偏了。就“诗味”论,陆诗毕竟不如苏诗。促成陆诗这种感激悲愤之诚的,一是他少年时受父亲陆宰及其朋友感慨国事的议论的影响。二是从军和宦游生活的实践,使他对大地山河加深了热爱。三是对秦桧的痛恨。他在《自赞》中曾说“名动高皇,语触秦桧”。他为韩侂胄撰《南园记》,固然有主观上的迁就权贵的因素,亦因为韩氏是主张北伐的人。四是他曾受业于曾幾,曾幾亦是反对和议,与秦桧不合而罢官。陆游在创作上受曾幾影响不大,但门墙熏陶,对他的立身报国自有重大影响。五是杜甫的间关万里,扈跸老臣的艰苦忠挚精神对他的激励。从诗的形式看,毋宁说,他是接近于白居易的。他在《何君墓表》中说:“锻炼之久,乃失本指。斫削之甚,反伤正气。”这一主张,在他诗歌中大体上是做到了,例如他的律诗以对仗工使事切见称,却很少有雕琢纤巧的毛病,晚年则趋向平淡。
可是陆游的诗做得太多了,因而不少诗的用词、造句与命意有大同小异、似曾相识的地方,朱彝尊、赵翼都曾举出用词之重复,如“身似”、“心似”、“身如”、“心如”、“迹似”之类,有的甚至一句重见于两诗中,如《冬夜》的“残灯无焰穴鼠出,槁叶有声村犬行”,在《枕上作》中只将“残灯”改“孤灯”,“槁叶”改“枯叶”,在《郊行》中“民有袴襦知岁乐,亭无桴鼓喜时平”,在《寒夜》中上句改为“市有歌呼知岁乐”,下句一字不易。这类例子还很多。贺裳在《载酒园诗话》续编中说:“予初读《瀛奎律髓》……得务观一篇,辄有洋洋盈耳之喜,因极赏之。及阅《剑南》全集,不觉前意顿减。”就因读了全集之后,重复之处太多了。钱钟书在《谈艺录》中也指出“古来大家,心思句法,复出重见亦无如渠之多者”,又举“文气不接,字面相犯”之例,“如《秋夜示儿辈》首句云:‘难知垂老叹途穷。’而中间侈陈乡村鱼米之乐,则奚以叹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