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歌·我饮江楼上原文
醉歌·我饮江楼上
陆游
我饮江楼上,阑干四面空。
手把白玉船,身游水精宫。
方我吸酒时,江山入胸中。
肺肝生崔嵬,吐出为长虹。
欲吐辄复吞,颇畏惊儿童。
乾坤大如许,无处著此翁。
何当呼青鸾,更驾万里风。
醉歌·我饮江楼上赏析
万景楼位于嘉州城畔的高丘之上,前临大江,四望空阔浩渺。范成大《吴船录》推誉为“西南第一楼”。陆游在代理嘉州知府职务期间,也经常在此“倚遍临江百尺楼”(《次韵师伯浑见寄》)。乾道九年(1173)重阳节,诗人还与朋友在万景楼上览景会饮,并写下了这首登楼醉歌。
这首醉歌写得气魄宏大,境界奇幻。诗人雄踞于百尺高楼之上极目远望,但见四面栏干之外,烟云空阔,浩瀚无际。他手把着白玉酒杯,一边斟饮一边观赏着四围的景色。饮到好处,渐入佳境,心荡神驰。杯在不停地摇晃,给人以一种手扶白玉栏干在水面上浮动的感觉,于是自然地进入“身游水精宫”的幻觉世界。酒至酣畅处,诗人在江楼豪饮鲸吸的已不是杯中之物,而是在吸纳天地间的日月精华。这自然江山的灵气进入诗人胸中,涤荡一切,使人感觉无比清新澄明,胸中豪气也如群峰汇聚,郁勃峥嵘。诗人以江河为饮,以万象为客,大气包举,吞吐八荒,豪气冲天,喷薄之势如虹霓横空出世,足令世间平庸之人惧畏震慑,惊恐万状。这些蝇营于世的凡夫俗子又岂能容忍伟大的存在?屈原曾经感慨“举世皆浊我独清”,因不满于世俗的恶浊,又不愿随波逐流,最终投身湘流,保全了自己高洁的品格。陆游在现实中,面临着同样的困惑,投降势力正占据着要津,哪里有他的立足之地?“此翁”不仅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履之途的凶险,而且更明确地表示自己将不与世俗小人合作,继续保全自己伟岸的浩然之气:呼青鸾,驾万里长风,腾空出世,脱离这个龌龊的尘世——选择了一条与屈原不同的道路。这种愤世超脱之举,与李白的“直挂云帆济沧海”(《行路难》)颇有神似之处,均表示了对世俗的遗弃与鄙薄。
诗因醉增色,以气取胜,刻画酒后醉态十分成功。“手把白玉船,身游水精宫”两句,设喻想象奇幻,醉态颐人。至于后面的“江山入胸中”、“吐出为长虹”,更是出语惊人,气象盖世。与诗仙李白在宣州谢朓楼上“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的醉态,还有鬼才李贺描述秦王饮酒“酒酣喝月使倒行”的狂态相形,各有奇趣,各臻其妙。值得一提的是,这首醉歌所营造的意境,更有才气超逸、气象开阔的特点。诗中的豪言,不仅是因酒醉后思维受到刺激的缘故,重要的是诗人胸中本就涵养着吞吐八荒、神游四极的浩然之气。诗人一直有穷江河之源的气魄,入蜀后,此地之山川相寥,气象万千,浩浩莽莽,非常人所能想见,遂大开眼界。蜀中郁郁森森的原野大川,涵养了他胸中的豪情,开阔了他的创作境界。于是诗风为之一变,雄肆开阔成为蜀中诗的特点。古人评放翁诗最重气象:“放翁之胸中,吐纳众流,浑涵万有,神明变化,融为一气,眼空手阔,肝肺槎枒。容王导辈数百,吞云梦者八九。此乃放翁诗,非诗人所能为者尔。”(杨大鹤《剑南诗钞序》)这首醉歌气势超迈,有往来排拓的境界,风调极似李白的《月下独酌》。音律节奏舒缓,从容不迫,娓娓道来,写得比较舒展。所不同的是,李白的独酌意在表现遗世拔俗的自适与自得,而陆游在醉歌孤傲之中,还是掩饰不住“无处著身”的愤世之情。
醉歌·我饮江楼上作者简介
陆游
陆游(1125—1210),字务观,自号放翁,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生于淮上舟中。考进士时,因名列秦桧孙子秦埙之前,被黜免。秦桧死,始任福州宁德县主簿。孝宗即位,赐进士出身。后出任夔州通判。任满,往南郑,入四川宣抚使王炎军幕。南郑临近大散关,距宋金分界线不远,有些在金人营中的汉人将吏,便以蜡丸向他密递消息。同时,与王炎积极筹划进取中原。这是他创作生活上一个很重要时期,他自己认为从那里得到“诗家三昧”,后来连听到蝉声亦要想起南郑。王炎被召东归,他应四川制置使范成大之邀而入蜀,任参议官。他以细雨骑驴的诗人之身,成为范成大的文字交,又爱蜀中俗厚才众,因名其集为《剑南诗稿》。后返临安任京官,至七十九岁回到故乡。自此流连山水,交接老农,写了不少田园诗。但他仍念念不忘于沦敌的中原,念念不忘于地下的唐琬。在《示儿》中,他遗憾的是“但悲不见九州同”,在《禹寺》中,他怅惘的是“尚余一恨无人会”。这是他晚年心头两大隐痛,却亦让我们看到一个清澈而完整的老诗人影子。卒时八十五岁,适值除夕。钱大昕《陆放翁先生年谱》则作八十六岁。非。他自称“六十年间万首诗”(实存九千一百三十八首),但写得最多的年代却是八十三岁和八十四岁,前者四七八首,后者五九九首(见欧小牧《陆游年谱》)。
南渡以后一些诗人中,对汴京沦亡,权奸误国的痛心局面,大都有所反映和发抒,但幅度如此广阔,感情如此强烈,而且贯彻始终的却是陆游。清代御选的《唐宋诗醇》,于汴宋只选苏轼,于杭宋只选陆游,除了艺术成就之外,亦因为“其感激悲愤忠君爱国之诚,一寓于诗”的缘故。赵翼在《瓯北诗话》卷六中甚至认为陆胜于苏,这亦说得偏了。就“诗味”论,陆诗毕竟不如苏诗。促成陆诗这种感激悲愤之诚的,一是他少年时受父亲陆宰及其朋友感慨国事的议论的影响。二是从军和宦游生活的实践,使他对大地山河加深了热爱。三是对秦桧的痛恨。他在《自赞》中曾说“名动高皇,语触秦桧”。他为韩侂胄撰《南园记》,固然有主观上的迁就权贵的因素,亦因为韩氏是主张北伐的人。四是他曾受业于曾幾,曾幾亦是反对和议,与秦桧不合而罢官。陆游在创作上受曾幾影响不大,但门墙熏陶,对他的立身报国自有重大影响。五是杜甫的间关万里,扈跸老臣的艰苦忠挚精神对他的激励。从诗的形式看,毋宁说,他是接近于白居易的。他在《何君墓表》中说:“锻炼之久,乃失本指。斫削之甚,反伤正气。”这一主张,在他诗歌中大体上是做到了,例如他的律诗以对仗工使事切见称,却很少有雕琢纤巧的毛病,晚年则趋向平淡。
可是陆游的诗做得太多了,因而不少诗的用词、造句与命意有大同小异、似曾相识的地方,朱彝尊、赵翼都曾举出用词之重复,如“身似”、“心似”、“身如”、“心如”、“迹似”之类,有的甚至一句重见于两诗中,如《冬夜》的“残灯无焰穴鼠出,槁叶有声村犬行”,在《枕上作》中只将“残灯”改“孤灯”,“槁叶”改“枯叶”,在《郊行》中“民有袴襦知岁乐,亭无桴鼓喜时平”,在《寒夜》中上句改为“市有歌呼知岁乐”,下句一字不易。这类例子还很多。贺裳在《载酒园诗话》续编中说:“予初读《瀛奎律髓》……得务观一篇,辄有洋洋盈耳之喜,因极赏之。及阅《剑南》全集,不觉前意顿减。”就因读了全集之后,重复之处太多了。钱钟书在《谈艺录》中也指出“古来大家,心思句法,复出重见亦无如渠之多者”,又举“文气不接,字面相犯”之例,“如《秋夜示儿辈》首句云:‘难知垂老叹途穷。’而中间侈陈乡村鱼米之乐,则奚以叹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