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梦·夜梦有客短褐袍原文
记梦·夜梦有客短褐袍
陆游
夜梦有客短褐袍,示我文章杂诗骚。
措辞磊落格力高,浩如怒风驾秋涛。
起伏奔蹴何其豪,势尽东注浮千艘。
李白杜甫生不遭,英气死岂埋蓬蒿?
晚唐诸人战虽鏖,眼暗头白真徒劳!
何许老将拥弓刀,遇敌可使空壁逃。
肃然起敬竖发毛,伏读百过声嘈嘈。
惜未终卷鸡已号,追写尚足惊儿曹。
记梦·夜梦有客短褐袍赏析
这首托名《记梦》的七言古诗,实际上是一首雄视古今文坛的论诗之作。
诗作于淳熙十年(1183)九月,陆游奉祠乡里赋闲期间。一个偶然的梦境,表达出诗人鲜明的文学爱憎观念。
陆游有他自己独特的艺术趣味。他比较欣赏格调刚健、豪放雄浑的诗风,也就是梦中寒士出示的文章所具有的艺术品格。陆游夜梦有一个穿着粗布短褐的文士,向他出示了令他惊叹不已的文章。文章“措辞磊落”,格调奇高,而且文势汪洋恣肆“浩如怒风驾秋涛”、“势尽东注浮千艘”,文情又是“起伏奔蹴”,骇世惊俗。这种风格,简直就是李白、杜甫艺术成就和特色的写照。而个中遭遇,也与李杜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他们都是失意不得志的旷世之才,纵然怀珠抱玉,才华横溢,但坎䏶不遇!文学史上“文章憎命达”、“儒冠多误身”的共识使这位穿着短褐粗袍的寒士更具代表性和象征意义。他们生前潦倒不遇,甚至默默无闻。“英气死岂埋蓬蒿”,诗人在这句诗中用一个“岂”字,表明历史是不会忘记、更不会埋没人才的,他们优美动人的文章必将在历史的长廊里闪烁发光。诗歌前八句,用形象的语言描述赞美了诗人所崇尚的文风,也表明了诗人对李杜的推重。
诗的后八句,则表达了他对浅薄局促诗风的无情针砭。南渡以后,在日趋衰落的社会环境中,诗歌创作也像晚唐一样格卑气弱,“眼暗头白”地徒劳于雕章琢句,不复再有盛唐李白、杜甫笔下的豪放浑厚之作。陆游有感于诗道衰微,为了重振雄风,倡导诗学李杜,以根除晚唐流弊,自谓“老将拥弓刀”,驱逐卑弱、威振文坛,使对手闻风而逃。然而,尽管陆游理论上极力推重,创作中义无反顾地实践,但崇尚雄浑刚健的艺术趣味,与南渡整个诗坛的风气还是格格不入,所谓“文愈自喜,愈不合于世”(《渭南文集》卷十三《上辛给事书》)。他便托诸梦境,以幻觉和梦思再次重申自己的文学主张,呼唤雄健豪迈诗风的回归。所以这首诗除了首尾两联明白无误地告诉读者入梦和梦被晨鸡惊醒外,中间部分几乎都是以极其清晰理性的笔调,谈论他对于文学的鲜明主张。
记梦·夜梦有客短褐袍作者简介
陆游
陆游(1125—1210),字务观,自号放翁,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生于淮上舟中。考进士时,因名列秦桧孙子秦埙之前,被黜免。秦桧死,始任福州宁德县主簿。孝宗即位,赐进士出身。后出任夔州通判。任满,往南郑,入四川宣抚使王炎军幕。南郑临近大散关,距宋金分界线不远,有些在金人营中的汉人将吏,便以蜡丸向他密递消息。同时,与王炎积极筹划进取中原。这是他创作生活上一个很重要时期,他自己认为从那里得到“诗家三昧”,后来连听到蝉声亦要想起南郑。王炎被召东归,他应四川制置使范成大之邀而入蜀,任参议官。他以细雨骑驴的诗人之身,成为范成大的文字交,又爱蜀中俗厚才众,因名其集为《剑南诗稿》。后返临安任京官,至七十九岁回到故乡。自此流连山水,交接老农,写了不少田园诗。但他仍念念不忘于沦敌的中原,念念不忘于地下的唐琬。在《示儿》中,他遗憾的是“但悲不见九州同”,在《禹寺》中,他怅惘的是“尚余一恨无人会”。这是他晚年心头两大隐痛,却亦让我们看到一个清澈而完整的老诗人影子。卒时八十五岁,适值除夕。钱大昕《陆放翁先生年谱》则作八十六岁。非。他自称“六十年间万首诗”(实存九千一百三十八首),但写得最多的年代却是八十三岁和八十四岁,前者四七八首,后者五九九首(见欧小牧《陆游年谱》)。
南渡以后一些诗人中,对汴京沦亡,权奸误国的痛心局面,大都有所反映和发抒,但幅度如此广阔,感情如此强烈,而且贯彻始终的却是陆游。清代御选的《唐宋诗醇》,于汴宋只选苏轼,于杭宋只选陆游,除了艺术成就之外,亦因为“其感激悲愤忠君爱国之诚,一寓于诗”的缘故。赵翼在《瓯北诗话》卷六中甚至认为陆胜于苏,这亦说得偏了。就“诗味”论,陆诗毕竟不如苏诗。促成陆诗这种感激悲愤之诚的,一是他少年时受父亲陆宰及其朋友感慨国事的议论的影响。二是从军和宦游生活的实践,使他对大地山河加深了热爱。三是对秦桧的痛恨。他在《自赞》中曾说“名动高皇,语触秦桧”。他为韩侂胄撰《南园记》,固然有主观上的迁就权贵的因素,亦因为韩氏是主张北伐的人。四是他曾受业于曾幾,曾幾亦是反对和议,与秦桧不合而罢官。陆游在创作上受曾幾影响不大,但门墙熏陶,对他的立身报国自有重大影响。五是杜甫的间关万里,扈跸老臣的艰苦忠挚精神对他的激励。从诗的形式看,毋宁说,他是接近于白居易的。他在《何君墓表》中说:“锻炼之久,乃失本指。斫削之甚,反伤正气。”这一主张,在他诗歌中大体上是做到了,例如他的律诗以对仗工使事切见称,却很少有雕琢纤巧的毛病,晚年则趋向平淡。
可是陆游的诗做得太多了,因而不少诗的用词、造句与命意有大同小异、似曾相识的地方,朱彝尊、赵翼都曾举出用词之重复,如“身似”、“心似”、“身如”、“心如”、“迹似”之类,有的甚至一句重见于两诗中,如《冬夜》的“残灯无焰穴鼠出,槁叶有声村犬行”,在《枕上作》中只将“残灯”改“孤灯”,“槁叶”改“枯叶”,在《郊行》中“民有袴襦知岁乐,亭无桴鼓喜时平”,在《寒夜》中上句改为“市有歌呼知岁乐”,下句一字不易。这类例子还很多。贺裳在《载酒园诗话》续编中说:“予初读《瀛奎律髓》……得务观一篇,辄有洋洋盈耳之喜,因极赏之。及阅《剑南》全集,不觉前意顿减。”就因读了全集之后,重复之处太多了。钱钟书在《谈艺录》中也指出“古来大家,心思句法,复出重见亦无如渠之多者”,又举“文气不接,字面相犯”之例,“如《秋夜示儿辈》首句云:‘难知垂老叹途穷。’而中间侈陈乡村鱼米之乐,则奚以叹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