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愤·早岁那知世事艰原文
书愤·早岁那知世事艰
陆游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书愤·早岁那知世事艰赏析
这首被清人推为陆游七律压卷之作的名篇,写于淳熙十三年(1186)诗人在野时。陆游自江西抚州任上被黜落免官后,一直在故乡山阴闲居,至此已进入第六个年头。由于长期的投闲置散,致使诗人内心非常压抑苦闷。北伐夙愿未了,志士收身农桑,忧愤郁积心头,日深难平。许多感触都猬集交织在一起,融成一股蓄势欲喷的地火,在诗人心头激荡。这股潜流蓄势既久感慨又深,终于在一个料峭的早春,不失时机地从诗人笔底喷薄而出。短短五十六个字,道尽陆游一生之忧愤感慨。
诗的前三联出笔如椽,概言一生作为遭际。首联畅抒少年豪气:早岁如初生之犊,北望中原豪气冲天,志欲灭胡,哪里知道行路艰难、世事艰险!孟子说“志者气之帅,气者志之充”,气是志在行动事业上的表现。在爱国之志的驱动下,诗人中年积极投身北伐,其壮举令人刮目相看。“楼船”句渲染诗人任镇江通判时,瓜洲一带遭遇的北伐气氛,“铁马”句则回忆南郑惊心动魄的军旅生活。这两句紧承“如山”,写中年事业,取象壮浪,气势雄健,境界开阔,充满激情,可看作他终生心期的事业写照。颈联转写眼前感慨:诗人曾以捍卫国家、扬威边地的名将檀道济自期,现在看来这种理想已经落空;而镜中自看,两鬓斑白,一事无成。这一联突出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空”、“已”两字下得沉痛、悲怆,是“愤”之所由,“愤”之所结,“愤”之所在。由此切入,再深入体会陆游用典,我们还可以联系到典故外隐含的事实:刘宋名将檀道济功大德高,最后被宋文帝所杀。临刑前,檀道济愤怒地痛斥“乃坏汝万里长城”!自坏长城,历来是爱国志士最痛心、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实。而南宋在对金问题的处理上,自坏长城的做法岂止一二?且不说岳飞横遭杀戮、宗泽被排斥致死、王炎东召后遭诬被贬,就是陆游自己也因“力说张浚用兵”而屡遭投降派无情打击,并被冠以各种各样的罪名弹劾、排挤出朝,黜落归乡。《灌园》一诗简直可以作为这联诗的注解:英雄失志投闲的寂寞与愤世之情尽在其中。如果是一般人书愤,可能会就此打住,徒“愤”而已。陆游书愤的可贵在于“愤”而不哀,愤中反而能骤然发力,充分显示出笔底功夫。“出师”一联,既是设问又是自许,通过对诸葛亮力行北伐、鞠躬尽瘁精神的礼赞,讽刺鞭挞南宋的投降政策。至此,诗人个人雄略未得施展的积愤,对当时无人主持北伐、国威不振的忧愤,两种感情在末句会合,使诗人所书之“愤”具有更深刻的时代精神和广泛的社会意义。结句大气包举,饶有兴会,“绝无鼓衰力竭之态”(《瓯北诗话》),不愧是大家手笔。
这首七言律诗悲歌慷慨,气韵沉雄,包容性大,概括性强,是陆游所有以《书愤》为题的七律中最富有个性的一首。诗作的认识价值已不须赘言,诗的艺术价值也令人瞩目。观其整体,固然高妙,即使于一联一句求之,也不乏惊人之处。如“中原北望气如山”写生形象,“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一联的用典对仗,意象镕铸以及这联景语在整首抒情诗中精心构筑,都是令人拍案称绝的。故清人纪昀(晓岚)指出:“此种诗是放翁不可磨处。集中有此,如屋有柱,如人有骨。”(《瀛奎律髓刊误》)
方回《瀛奎律髓》将此诗入“忠愤类”,纪昀复评云:“此种诗是放翁不可磨处。集中有此,如屋有柱,如人有骨。如全集皆‘石砚不容留宿墨,瓦瓶随意插新花’句,则放翁不足重矣。何选放翁诗者,所取乃在彼也?”评语极是,亦是纪氏高明处。
方东树《昭昧詹言》云:“志在立功,而有才不遇,奄忽就衰,故思之而有愤也。妙在三四句兼写景象,声色动人,否则近于枯竭。”亦是。
书愤·早岁那知世事艰作者简介
陆游
陆游(1125—1210),字务观,自号放翁,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生于淮上舟中。考进士时,因名列秦桧孙子秦埙之前,被黜免。秦桧死,始任福州宁德县主簿。孝宗即位,赐进士出身。后出任夔州通判。任满,往南郑,入四川宣抚使王炎军幕。南郑临近大散关,距宋金分界线不远,有些在金人营中的汉人将吏,便以蜡丸向他密递消息。同时,与王炎积极筹划进取中原。这是他创作生活上一个很重要时期,他自己认为从那里得到“诗家三昧”,后来连听到蝉声亦要想起南郑。王炎被召东归,他应四川制置使范成大之邀而入蜀,任参议官。他以细雨骑驴的诗人之身,成为范成大的文字交,又爱蜀中俗厚才众,因名其集为《剑南诗稿》。后返临安任京官,至七十九岁回到故乡。自此流连山水,交接老农,写了不少田园诗。但他仍念念不忘于沦敌的中原,念念不忘于地下的唐琬。在《示儿》中,他遗憾的是“但悲不见九州同”,在《禹寺》中,他怅惘的是“尚余一恨无人会”。这是他晚年心头两大隐痛,却亦让我们看到一个清澈而完整的老诗人影子。卒时八十五岁,适值除夕。钱大昕《陆放翁先生年谱》则作八十六岁。非。他自称“六十年间万首诗”(实存九千一百三十八首),但写得最多的年代却是八十三岁和八十四岁,前者四七八首,后者五九九首(见欧小牧《陆游年谱》)。
南渡以后一些诗人中,对汴京沦亡,权奸误国的痛心局面,大都有所反映和发抒,但幅度如此广阔,感情如此强烈,而且贯彻始终的却是陆游。清代御选的《唐宋诗醇》,于汴宋只选苏轼,于杭宋只选陆游,除了艺术成就之外,亦因为“其感激悲愤忠君爱国之诚,一寓于诗”的缘故。赵翼在《瓯北诗话》卷六中甚至认为陆胜于苏,这亦说得偏了。就“诗味”论,陆诗毕竟不如苏诗。促成陆诗这种感激悲愤之诚的,一是他少年时受父亲陆宰及其朋友感慨国事的议论的影响。二是从军和宦游生活的实践,使他对大地山河加深了热爱。三是对秦桧的痛恨。他在《自赞》中曾说“名动高皇,语触秦桧”。他为韩侂胄撰《南园记》,固然有主观上的迁就权贵的因素,亦因为韩氏是主张北伐的人。四是他曾受业于曾幾,曾幾亦是反对和议,与秦桧不合而罢官。陆游在创作上受曾幾影响不大,但门墙熏陶,对他的立身报国自有重大影响。五是杜甫的间关万里,扈跸老臣的艰苦忠挚精神对他的激励。从诗的形式看,毋宁说,他是接近于白居易的。他在《何君墓表》中说:“锻炼之久,乃失本指。斫削之甚,反伤正气。”这一主张,在他诗歌中大体上是做到了,例如他的律诗以对仗工使事切见称,却很少有雕琢纤巧的毛病,晚年则趋向平淡。
可是陆游的诗做得太多了,因而不少诗的用词、造句与命意有大同小异、似曾相识的地方,朱彝尊、赵翼都曾举出用词之重复,如“身似”、“心似”、“身如”、“心如”、“迹似”之类,有的甚至一句重见于两诗中,如《冬夜》的“残灯无焰穴鼠出,槁叶有声村犬行”,在《枕上作》中只将“残灯”改“孤灯”,“槁叶”改“枯叶”,在《郊行》中“民有袴襦知岁乐,亭无桴鼓喜时平”,在《寒夜》中上句改为“市有歌呼知岁乐”,下句一字不易。这类例子还很多。贺裳在《载酒园诗话》续编中说:“予初读《瀛奎律髓》……得务观一篇,辄有洋洋盈耳之喜,因极赏之。及阅《剑南》全集,不觉前意顿减。”就因读了全集之后,重复之处太多了。钱钟书在《谈艺录》中也指出“古来大家,心思句法,复出重见亦无如渠之多者”,又举“文气不接,字面相犯”之例,“如《秋夜示儿辈》首句云:‘难知垂老叹途穷。’而中间侈陈乡村鱼米之乐,则奚以叹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