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风·有女同车》有女同车
从前面的《遵大路》上,又使我们联想到交通工具的车辆,因为道路的宽广畅通,原是为了适应车马的驰行。早期的车,也叫做路,《荀子·哀公》的“端衣玄裳,絻而乘路”的“路”就是车,《左传》的“筚路蓝缕”的“筚路”即指柴车,后来才有了“辂”字,便特指帝王所乘之车,路也专指道路之路。
先秦时的车子,大多是驾两匹马,也有四匹的,俗语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便是形容四匹马的车子的速度。《召南·鹊巢》上说:“之子于归,百辆迎之。”百辆虽是夸张性的虚数,但足见车辆之繁多。这样浩大的车队,就必须有广阔平坦的道路。《小雅·大东》说“周道如砥,其直如矢”,意即大道平如磨石,直如飞箭。
当时路车的形状,在《小雅》等几篇作品中,可以略知概貌:车身朱色,旗帜精美,后有竹制的障蔽,车毂(贯车轴的横木)包以革皮,车辕前的木条画着图案,马胸悬以繁缨,辔上垂着革条,马口两旁系以鸾铃,奔驰时,旗帜飘扬,铃声鸣响,娱目悦耳,显得壮丽而有诗意。
最初的车子是谁创造的,今日已难确知,一说是夏代的奚仲,只能作为传说,《后汉书·舆服志》说是“上古圣人”见了转蓬而想到车轮,那倒是可信的。轮子必须圆形才能滚动,所以,第一个在脑子里产生圆形概念的人,确实称得上“圣人”,说明这个人已有高度的抽象能力。《庄子·天道》篇,记一个七十岁的斲轮老手轮扁,自述斲轮之术,必须不徐不疾,得心应手,因为“徐则甘(松滑)而不固,疾则苦(艰涩)而不入”。这是指斲轮孔,也是从长期实践中获得的经验之谈。
由轮再造舆(车厢),便成为完整的车。最初的车,只能站而不能坐,因为古人席地而坐,尚无凳椅,只可倚靠,妇女因体质较弱而不站。这种车用一匹马拉的,上有容盖,叫做安车。但《郑风》中有一首《有女同车》: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锵锵)。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那么,这是男女同乘一车了。这个女子是齐国人,姜家的长女。服饰华美,风度文雅,还有好名声,面容像木槿花那样鲜艳。男子是郑国人。“将翱将翔”,是说乘车漫游,倒像现代人坐着汽车兜风。这个女子当是大家闺秀,有人说这是男子婚前行亲迎之礼,未必可靠。大概由于男女同乘一车,有些看不惯,又觉得此诗不像在贬刺,不便说成淫奔,只好说是亲迎了。
再举一首《鄘风·干旄》:
孑孑干旄,在浚之郊。素丝纰之,良马四之。彼姝者子,何以畀之?
孑孑干,在浚之都。素丝组之,良马五之。彼姝者子,何以予之?
孑孑干旄,在浚之城。素丝祝之,良马六之。彼姝者子,何以告之?
这是写一个男子去看望他的情人,马前扯着旗杆,缰绳用白丝所做,可见也是上层人物。他在车中盘算着:用什么礼品赠送她?用什么话和她对语?
但诗中第一章说是在卫国浚邑城外,第二章说是在城中,第三章只说城,当然不是城门边或城上。这就很奇怪,这位女子总不会住在三个地方。还有马的数目也在增加:四之、五之、六之。五之指一车四马外再加上从人骑的一匹马,六之指再加上两个从人骑的马。即使说去探望她有三次,也不可能将从人数目一次比一次多,事实上当然是一次。
可是从诗歌角度看,并没有什么奇怪。这样写,手法上固然有了变化,显出层次,音韵上也协调了,因为按照古音,旄与郊,纰、四与畀,旗与都,组、五与予,旌与城,祝、六与告都可叶韵,这些诗都要上口唱的。同时,又反映了郑卫等地社交生活的自由,男女可以乘在同一车中“将翱将翔”,或者乘四马之车,带着侍从去访问女子。
这些还是不知名的人物,据《史记·孔子世家》,卫灵公和夫人南子同车外出时,孔子还坐着第二辆车子,“招摇市过之”。据徐广注解:“招摇,翱翔也。”则《有女同车》中的“将翱将翔”,便是招摇过市了。
因为车轮是木质的,所以声音就很响,李商隐的《无题》便说“车走雷声语未通”。这种妇女所乘的车,大概便是油壁车。由牛牵拉,温庭筠《春晓曲》所谓“油壁车轻金犊肥”。用途恐只是代步,速度未必胜过步行。六朝时名妓苏小小就坐过油壁车,《钱唐苏小歌》说“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车以人传,后人一谈到油壁车,便会引起“绮情”之感。现代三轮车上的车篷,其实便是油壁的后身。
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