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学洢《核舟记》原文鉴赏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9-15 10:59

《核舟记》作品原文

《核舟记》

〔明〕魏学洢

明有奇巧人曰王叔远,能以径寸之木,为宫室、器皿、人物,以至鸟兽、木石,罔不因势象形,各具情态。尝贻余核舟一,盖大苏泛赤壁云。

舟首尾长约八分有奇,高可二黍许。中轩敞者为舱,箬篷覆之。旁开小窗,左右各四,共八扇。启窗而观,雕栏相望焉。闭之,则右刻“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左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石青糁之。

船头坐三人,中峨冠而多髯者为东坡,佛印居右,鲁直居左。苏黄共阅一手卷。东坡右手执卷端,左手抚鲁直背。鲁直左手执卷末,右手指卷,如有所语。东坡现右足,鲁直现左足,各微侧,其两膝相比者,各隐卷底衣褶中。佛印绝类弥勒,袒胸露乳,矫首昂视,神情与苏黄不属。卧右膝,诎右臂支船,而竖其左膝,左臂挂念珠倚之,珠可历历数也。

舟尾横卧一楫。楫左右舟子各一人。居右者椎髻仰面,左手倚一衡木,右手攀右趾,若啸呼状。居左者右手执葵扇,左手抚炉,炉上有壶,其人视端容寂,若听茶声然。

其船背稍夷,则题名其上,文曰“天启壬戌秋日,虞山王毅叔远甫刻”,细若蚊足,钩画了了,其色墨。又用篆章一,文曰“初平山人”,其色丹。

通计一舟,为人五;为窗八;为箬篷,为楫,为炉,为壶,为手卷,为念珠各一;对联题名并篆文,为字共三十有四。而计其长曾不盈寸。盖简桃核修狭者为之。

魏子详瞩既毕,诧曰:嘻,技亦灵怪矣哉!《庄》、《列》所载,称惊犹鬼神者良多,然谁有游削于不寸之质,而须麋瞭然者?假有人焉,举我言以复于我,亦必疑其诳。今乃亲睹之。繇是以观,棘刺之端,未必不可为母猴也。嘻,技亦灵怪矣哉!

--《虞初新志》

注释:

石青糁之:用青绿色颜料涂在所刻字上。 手卷:只供阅读,不能悬挂的书画长卷。 简:同“拣”。 《庄》、《列》:指《庄子》与《列子》。 须麋:同“须眉”。 繇:同“由”。 “棘刺”句:战国时有宋人在燕王面前夸说能在棘刺的尖端雕刻母猴。见《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魏学洢《核舟记》原文鉴赏

《核舟记》作品赏析

我国古代诗文中有不少描写绘画、雕刻、音乐等艺术的作品。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不同艺术语言的移译,是艺术表现手法的改换。它们的成功决定于两个方面,一是被描写的艺术品本身必须是精美的,二是作家的描摹必须是出色的,两者缺一不可。这篇《核舟记》是描写微雕工艺的,它之所以成为脍炙人口的作品,就来自这两个方面。

作者所见到的这只核舟无疑是精美绝伦的:一是构思的匠心独运,二是刀法的精细娴熟。它刻的是苏东坡泛舟赤壁,这是实有其事的。东坡泛赤壁共有两次,均在元丰五年(1082),一次在七月,一次在十月,有苏轼自己写的前后《赤壁赋》可稽。雕刻家就在核舟上刻着这两篇赋中的名句,一是后赋中的“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一是前赋中的“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其用意就在于借二赋中的写景名句,标示泛舟时的景色特点。仅从这一点就可显示其构思上的创造性。更为别出心裁的是在同游人的安排上。大苏的两次泛赤壁,同游人均为不知姓名的一般士人,而核舟的船头上与东坡同坐的居然是黄庭坚与佛印二人。这自然与事实不符,黄庭坚此时远在江西泰和任知县,佛印也远在杭州的寺庙,或扬州自己的庄园,不可能同一时间跑到苏轼的贬地黄州来凑热闹。雕刻家之所以要把他们拉在一起,是因为泛赤壁的船及船上的人物器件再细微也可雕刻,唯独其题蕴,其境界,不好直接表现,像苏轼泛舟时那种不以贬谪为事的豁达胸怀,及其对宇宙、自然、人生、自我所作的哲理性的思考,则不是用刀子刻得出来的,只能从同游人的身份与关系上作某种暗示。苏轼与黄庭坚是半师半友,志同道合,仕途上有着共同的命运;而佛印又是苏轼的知己僧友,浪漫机智,常以其幽默的言谈给东坡以某种启示和欢愉。苏轼若与他们在一起游览,必然既可得到劝勉与安慰,也能够比较超脱地看待眼前变幻不定的政治风云。如此,那泛舟赤壁的深层意蕴就庶几乎可以表露出来了。

此文不是评论文章,当然不能把雕刻家的这种构思上的匠心独运当作描述重点,它的笔墨主要放在描述核舟的精细奇巧上。而微雕工艺是否精巧就在于看它是否以最小的体积表现了最丰富的内容,此文也就是在这个体积与容量的反差上大作文章。

前面交代“舟首尾长八分有奇,高可二黍许”,后面又再次提到“计其长曾不盈寸”,就是极言其船体之小。中间从船舱、船头、船尾、船背四部分作详细描述,就是为了说明其容量之大。对这四部分的描述也各有所侧重,凡没有人物的部分着重记叙其所刻东西之多。如船舱部分,不仅记其上有箬篷,外有雕栏,旁有八个小窗,还能记下这八扇小窗能启能闭,闭上窗门,还能见左右窗门上各刻有八个字,涂有石青,了了可辨。仅有黍粒大的船舱里能刻下这么多东西,自然精巧之至了。凡刻有人的部分则着力描述人物的姿势情态。船头坐着的苏、黄、佛印的姿态与神情有离有合,苏、黄共阅一手卷,相依相靠,会心会意,可见出其志趣爱好的相同。佛印却是袒胸露乳,矫首昂视,对于苏黄手中的手卷不屑一顾,漠然傲然。舟尾两个舟子,一个倚横木攀脚趾,仰面啸呼;一个聚精会神地烧茶,为船头的游客服务,都那么活灵活现。一个长不盈寸的核舟上,居然刻有分为两组的五个人物形象,而且都是如此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其技艺之精湛无比自不待言。

以上是对核舟的集中描摹,也是文章的核心。为了加强这种描摹效果,作者又在开头对这位微雕艺术家作了一个简括的介绍,在结尾部分又发了一通感慨,大赞其如有神助,堪称灵怪。这样一来,这篇短文的价值就不仅在于神奇地再现了这件微雕工艺品的艺术魅力,就自身的结构来说,也是条理清晰,层次井然,小巧玲珑,足资赏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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