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思原文
秋思
张籍
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
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译文】
洛阳城又到了秋天,秋风乍起,想写一封家书,表达沉重的思念。怕写得匆忙还有要紧的话没说,于是在捎信人即将出发的时候又拆开信封加上几句话。
秋思赏析
【赏析1】
这首诗写的是一位他乡作客的人,也就是诗人自己的一个生活片段--托人带一封家信回乡。在二十八个字中,他极自然而又生动地描绘了事情的经过以及自己内心活动的全部过程。
首句写作客洛阳,见到秋风已起,一年又快完了。后三句写因此就行人的方便,托带一封家书。可是在写信时,却觉得乡思亲情,万重千种,写不尽,说不完。虽然尽量地写了,封了,交给了那位行人,而在行人要出发的时候,忽然又想到,还有很多没有写的,应当添加进去,于是,将信又取回打开信封,再添写一些。
这首诗首句点明地点和时间,以下三句纯属心理描写,一气贯下,明白如话,极朴素,极真实。它将生活于通讯设备很简陋、消息传达很困难的封建社会中而在异地长期作客的人的思想感情曲曲传出。由于这种事件和心情,在当时是一般客游者所经常遇到的,所以人们读到这首诗,就感到非常亲切有味,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唐诗别裁》认为此诗“亦复人人胸臆语,与‘马上相逢无纸笔’一首同妙”。潘德舆《养一斋诗话》则更加推崇,甚至认为它是“七绝之绝境,盛唐巨手到此者亦罕”。由此可看出这篇诗的价值。
这类语浅情深的小诗,在中唐时代,元稹和白居易也很擅长,我们在后面还会读到他们这样的一些作品。在这里,可以先举白居易《禁中夜作书与元九》为例。
心绪万端书两纸,欲封重读意迟迟。
五声宫漏初明夜,一点残灯欲灭时。
白居易和元稹这两位杰出诗人的深挚友谊,是祖国文学史上的佳话。他们的友谊植根于早年共同的政治立场和文学观点。在相聚的时候,常常同游,相别的时候,常常相念,这类的诗篇,在两人集中都不少。
这首诗是白居易在元和五年(810)任翰林学士,在宫禁中值夜时写的。诗的前两句写给元稹写信时的心情。写的时候,心事很多,写好要封,临封又读,迟迟地不立刻封好,生怕还有什么要加上去,用意层层深入。事实上,就是上一诗二至四句之意,但只用两句写尽,而挪出后两句来描写写信时的景色,以作陪衬。这时候,宫漏已报五更,天刚发白,而窗下的灯也正因油已用完,快要灭了。这两句只写景,不写情,而人之由于“心绪万端”,以至通夜未睡,自然可见。前两句展示了心理活动;而后两句则展示了当时环境。这两句不独描写了他对于好友在正义斗争中连遭打击的惋惜以致失眠(元和四年春,元稹奉命到东川按狱,因弹劾节度使违法加税,又平反冤案多起,被当权派所忌,召还,分司东都。他在洛阳,仍旧不避贵要,劾奏他们的违法行为,终于在五年春贬官江陵府士曹参军),而且也同时描写了他本人与好友分离之后的凄黯心情。以景结情,而情自在景内。
这首诗写得词浅意深,是诗人的一贯风格,但与张籍前诗相比,还不及其自然,所以不及张诗更为人们所喜爱和传诵。
我们再来读《唐诗别裁》举出来与《秋思》并论的岑参《逢入京使》: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锺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天宝八载(749),诗人充任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幕府的书记。安西都护府在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吐鲁番县西。此诗当作于赴安西途中。
前两句写西征思家之情。愈往西走,则离东面的故园愈远了,所以说“东望路漫漫”。龙锺,在这里指眼泪乱流的样子。思家而流泪,泪流而袖湿,极形容离情,为后两句作势。自己正是满腹离情,由东而西,恰好遇到一位去长安的使者,由西而东,这岂不是一个绝好的带信的机会吗?可是,马上相逢,并无纸笔。信写不成,机会又不可放弃,结果就只有托那位使者带个平安口信了。这的确也是“人人胸臆语”,朴素自然,不假雕琢,极平凡而极亲切感人。这种语言风格,用传统的文学批评的术语来说,叫做本色。本色是创作中很难达到的一种境界。
【赏析2】
这首题为“秋思”的绝句,具有很强的叙事性,写旅中寄书的一段生活情事。最有意味的一点就是,寄书者在投递书信前一刻的那个多此一举的动作,把明明记得很清楚的书信,非得要拆开来再检查一遍不可,而检查的结果一定是并无疏漏。在心理学家看来,这甚至是一种心理上的毛病,叫做“强迫症”--明明知道并无问题,却始终不能放心,非要强迫自己去反复检查不可。
然而,这个情节发生在特定的时刻和特定的对象身上,又是很正常的。就像诗中这个人写这封家书,一定不是一封简单的平安家书,而是一个细心的人对家人有着千叮咛万嘱咐的家书。他对这封家书的重视超乎寻常,生怕遗漏了重要的内容,虽然其实什么也没有遗漏。如果写他真的遗漏了什么,又补上了,倒使得本来富于生活情趣的生动细节变为平淡无味了。
首句“洛阳城里见秋风”的“见秋风”,暗用晋代张翰的典故,张翰在洛阳“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晋书·张翰传》)。张籍祖籍吴郡,此时客居洛阳,心情也许与当年的张翰相仿佛,却有种种未能明言的理由,使他不能“命驾而归”,所以只能写一封家书向家人作一些交代了。
二句“欲作家书意万重”的“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的“匆匆”,是一个矛盾,其结果就有“书被催成墨未浓”(李商隐《无题二首》其一)的感觉。这个感觉,就为末句那个富于戏剧性的动作,预先作好铺垫。这使得末句的到来,显得水到渠成。
(周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