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胡行原文
秋胡行（其一）
颜延之
椅梧倾高凤，寒谷待鸣律。
影响岂不怀，自远每相匹。
婉彼幽闲女，作嫔君子室。
峻节贯秋霜，明艳侔朝日。
嘉运既我从，欣愿自此毕。
秋胡行赏析
“秋胡行”，为乐府古题之一，属相和歌辞清调曲。它滥觞于一个哀婉动人的爱情故事：鲁人秋胡“娶妻三月，而游宦三年”。当他挟金归省时，于郊外巧遇正在采桑的妻子。但岁月的风灰已使他们互感陌生。于是，秋胡见色起意，“乃遗黄金一镒”，欲行非礼。他的妻子正颜厉色地斥责说：“妾有夫，游宦不返，幽闺独处，三年于兹，未有被辱于今日也。”秋胡只好羞惭而退。回到家中后，双方自然都明白了真相。但这一真相对于妻子来说该有多么残酷！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苦苦思念和盼望了三年的丈夫竟变得这般浪荡和无耻，一气之下，“赴沂水而死”（《西京杂记》）。后人感其刚烈，“哀而赋之，为《秋胡行》”（《乐府解题》）。后世文人拟作的《秋胡行》，固然不乏专咏秋胡本事者，然而更多的却在这一乐府古题中纳入较其本事宽广得多的社会内容。至于其体制，亦不专于一格，既有五言体，也有四言体，还有杂言体。
颜延之《秋胡行》凡九章，皆为五言体。作者扣题而又不粘于题，由秋胡本事生发开去，将离别之恨、相思之苦以及羁旅行役之愁等，一并攫入笔底加以表现，为读者展开一幅色彩斑驳的生活长卷。从中，既能触摸到作者的感情世界，也能捕捉到那一时代的折光。
这是其中的第一章，意在刻画女主人公待嫁及初嫁时的心态，并对其品貌进行赞美，可视为组诗的序曲。前四句以比兴手法，表现女主人公对良偶的渴求，用笔深婉而灵动。“椅梧倾高凤”，翻用《诗经》句意，言椅梧盼望着凤鸟来仪——《诗经·大雅·卷阿》有云：“凤皇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当是“椅梧”句的蓝本。“寒谷待鸣律”，点化邹衍故事，言寒谷期待着鸣律送温——据刘向《别录》载：“邹衍在燕，有谷寒不生五穀，邹子吹律而温至，生黍也。”这当是“寒谷”句的生活原型。“影响岂不怀，自远每相匹”，则取《尚书》“影则随形，响则应声”之意，言淑女一旦觅得良偶，每每如影随形，如响应声，不辞自远相匹。如果说前两句是比中有兴的话，那么，这两句则是赋中有比：它不仅将前两句的比兴之意加以明朗化，而且在新的比托中写出了女主人公对良偶的渴求之烈和依附之深。而愈是对此大作渲染，便愈能反衬出其后她自感遇人不淑的痛苦。
中间四句以夹叙夹议、先总后分的笔法，描写女主人公超群出众的品貌，颇见称羡之情和赞美之意。“婉彼幽闲女”，着一“婉”字已见其美好，作者却仍觉意犹未尽，复以“幽闲”二字重叠言之。“幽闲”是美好的意思，从而暗示读者：美好若此，非反复咏叹难以得其仿佛。这是先总写一笔。“作嫔君子室”，承上叙写女主人公终于得嫁“君子”，奉行妇道。虽然笔墨至简，略无旁涉，但联系秋胡本事，读者却不难想象到其后她“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诗经·卫风·氓》）的情景。这就是所谓“意余言外”。“峻节贯秋霜，明艳侔朝日”，则分别就其品和其貌着笔，对女主人公的美好予以形象而具体的说明：她的节操像秋霜一样寒光照人，凛不可犯；她的容貌则像朝日一样流辉溢彩，明丽绝伦。诚然，用“秋霜”比拟节操，古已有之，如傅玄《有女篇》：“容华既以艳，志节拟秋霜。”但以“秋霜”与“朝日”分喻品貌，对举成文，构成冷色调与暖色调的鲜明比照，却似属作者率先为之。这两句既表现了女主人公外在的形态美，又揭示了她内在的品格美。正是形态美和品格美的和谐统一，使女主人公显得格外美好；唯其格外美好，她的悲剧性结局也才分外令人惋惜。
最后两句转换人称与视角，设为女主人公的内心独白：“嘉运既我从，欣愿自此毕。”在那标榜“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里，女主人公对于生活的愿望，竟是这样简单、卑微和易于满足！她把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当作自己唯一的理想与追求。如今，既然“作嫔君子室”，她便觉得自己的愿望已经全部实现而无限欢欣，天真地以为今后将与“嘉运”相伴始终。这固然反映了在封建礼教束缚下其主体意识的异化，但同时不也表现了她的深于情和专于情吗？正因为她不自觉地给心目中的爱情生活罩上了一层理想化的光圈，把它当作自己的全部精神寄托之所在，所以一旦发现“如意郎君”的荒唐行为，顿时产生天塌地陷之感而痛不欲生。从这个意义上说，作者渲染她初嫁时的极喜，不正是为了映衬她后来的极悲吗？因此，“嘉运”“欣愿”云云，尽管洋溢着团团喜气，说到底，却只不过是制造悲剧氛围而已。
此章不仅巧于比兴，工于造语，而且笔法灵活多变，屈伸自如，并善于作必要的渲染与烘托，正可略窥颜诗艺术之一斑。
（肖瑞峰）
【诗人名片】
颜延之（384—456），字延年，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北）人。少孤贫。好读书，无所不览。饮酒，不护细行。颜作诗好雕词炼句，多用古事，笔墨往往不能流畅，当时与谢灵运齐名，而才不如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