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妇怨原文
织妇怨
文同
掷梭两手倦,踏籋双足趼。
三日不住织,一匹才可剪。
织处畏风日,剪时谨刀尺;
皆言边幅好,自爱经纬密。
昨朝持入库,何事监官怒?
大字雕印文,浓和油墨污!
父母抱归舍,抛向中门下;
相看各无语,泪迸若倾泻。
质钱解衣服,买丝添上轴。
不敢辄下机,连宵停火烛。
当须了租赋,岂暇恤襦袴;
前知寒切骨,甘心肩骭露。
里胥踞门限,叫骂嗔纳晚。
安得织妇心,变作监官眼!
【注释】
踏籋双足趼:“籋”字各本多作“茧”,兹从《四部丛刊》本《皇朝文鉴》改正。籋(niè),本义同蹑,这里是指织机的踏板。趼(jiǎn),脚跟上的老茧。
大字雕印文:印在绢上的“退”字,印,指退印。
停火烛:停,停留。停火烛,意为摆着烛火。
前知:早就料到。
肩骭(gàn):肩膀和小腿。骭,本义是胫骨,也指小腿。
里胥:乡里小吏,也指公差。
织妇怨赏析
这首五言古诗,从织妇哀怨的自诉,揭露当时劳动人民所受的残酷压榨。诗中且不提织成的绫罗绢匹,全给皇家拿去糟蹋浪费,却从织品入官进贡以前,所遭受的监官无理挑剔、刁难和退回重织种种磨难提出控诉,意义更加深刻。
全诗共分四个层次。第一小段“掷梭两手倦”至“自爱经纬密”八句,先由织妇自诉织绢时的艰辛劳动。她三天不停地苦织,掷梭的双手,累得十指都不能伸直;踩着踏板的双脚,脚跟都磨起了老茧;这时方可以把一匹绢剪下机来。次诉织的时候,小心谨慎,担心风吹日晒,绢丝色泽会变。就是剪下机来的当儿,也非常当心。直到别人看了同声称赞,自己也觉得经线纬线都很稠密均匀,这才举家庆幸。这一小段着重诉说织作的辛劳和织成的喜悦。勤劳纯朴的织妇,还没有感到愁怨。
第二小段由“昨朝持入库”至“泪迸若倾泻”八句,诉说交官时受到监官挑剔竟至退回重织的情况。这段先说就在庆幸织好绢匹的时候,她的父母欣喜地携带着到城里交官,满以为可以及早纳清租赋,免遭催逼。哪知监官却无理刁难,百般挑剔。他们竟在美好的绢匹上,恶狠狠地打上了退印。浓黑的油墨,把颜色鲜艳的绢匹也污染了。诗用“何事监官怒”一句,表明监官的捉弄,毫无道理。前四句,已见哀怨之情。次写她的父母,悲伤地把绢匹抱回之后,抛在中门下面,这时举家无语,相对悲泣,泪水像雨点一样倾注下来。这四句,示哀怨之深。全段着重写交官时所遭受的无理刁难,表明织妇一家,由喜而悲,由悲而怨。至于织妇本人的哀怨,不待明言,自可想见。
第三小段由“质钱解衣服”至“甘心肩骭露”八句,自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家只得典衣买丝,含辛忍痛,重新织绢。这段先诉家中十分贫困,出于无奈,只有把身上的衣裳解下典当,换钱添丝。在重行上轴之后,她连夜留灯赶织,不敢下机。一丝一缕,都织上了她的哀愁。她不敢悲叹,怕伤了父母的心;不敢埋怨,怕交迟了更受折磨。她善良温厚,此时想到的全不是她自己的辛劳和苦累。为了还清一家的租赋,她哪里还顾惜自己的衣裳。她明知没有衣袴,难以抵挡冬天彻骨的寒气,但为了不误交租,宁可把自己的肩膀和膝盖裸露,以忍受寒冷的侵袭。她这种甘心受苦、忍辱劳作的精神,表现了当时下层劳动妇女崇高的美德。这一小段通过被罚重织、典衣换丝、深宵赶织等情节,不言哀怨,已见哀怨之深、压榨之重。
第四小段是结尾四句。织妇自诉在一家人遭受惨痛磨难的情况下,里胥地保们秉承上官的意旨,还是登门紧逼,他们踞着门限,叫骂不停,怪罪她家交绢太晚,可是她———织妇的心情,又有谁能体会呢!“安得织妇心,变作监官眼!”这是诗人的口气,勤劳善良的她,一心盼望织得快、织得好、早日完成租赋的苦情,又怎能变成监官的眼呢?那“监官眼”总是没有餍足的时候,即便织得再好也还要吹毛求疵的。那么她的哀怨,也将终无尽期。织妇的自诉,真是语语血泪,字字酸辛,而狠毒的监官们,只知取媚上司,追求荣宠,作为皇家的鹰犬,他们正是把自己的荣禄,建筑在劳苦人民的悲惨和痛苦上面的。
全诗都从织妇的自诉着笔,作者不加评论,只在最后两句微示深意。用意的深挚,比之唐人孟郊《织妇词》的“如何织纨素,自著蓝褛衣”、宋人张俞《蚕妇》的“满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意义更加深刻。结尾“安得织妇心”两句,钱锺书《宋诗选注》以为,和“唐人聂夷中《伤田家》里的名句:‘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相比,这两句更为简洁沉痛”。确实如此。
(马祖熙)
【作者】
文同:(1018—1079)字与可,自号笑笑先生,人称石室先生,梓州永泰(今四川盐亭东)人。皇祐进士。历官邛州、洋州等知州。元丰初,以尚书司封员外郎充秘阁校理知湖州,未到任而卒,人称“文湖州”。善诗文书画。擅画墨竹,有湖州竹派之称。与苏轼为表兄弟,交谊深厚,常相唱和。有《丹渊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