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中斋韵原文
和中斋韵(过吉作)
文天祥
功业飘零五丈原,如今局促傍谁辕?
俯眉北去明妃泪,啼血南飞望帝魂。
骨肉凋残唯我在,形容变尽只声存。
江流千古英雄恨,兰作行舟柳作樊。
和中斋韵赏析
中斋,邓剡的号。剡字光荐,祥兴时(1278—1279)官礼部侍郎,深得文天祥器重。元军攻陷广州,邓剡携全家逃入深山。元兵追到,放火烧了房子,除邓剡本人得脱外,一家十二口全部被难。他逃至厓山,不久,厓山兵溃,投水自尽未果。后来便同文天祥一起解送北去。在南宋灭亡前后,朝臣中投降、逃亡者甚多。邓剡独以节义自持,因而同文天祥的感情更接近了。信赖和友谊是他们北上途中唯一的安慰,因此他们不时以诗文唱和,来打发难熬的日子。“万里论心晚,相看慰离乱”(文天祥《又呈中斋》),就是他们这段生活的写照。
此诗副题中的“吉”,指吉州,是文天祥的故乡。在这里,诗人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期。咸淳十年(1274)十二月,元军攻破鄂州,宋室上下大为震惊,谢太后下诏勤王。文天祥首掣义旗,以吉州为中心,广召兵卒,开始了他拯救南宋危难的战斗生活。长期隐逸不出的邓剡也加入文天祥义军,力谋恢复。如今,两位志士被押着经过故地,感慨自然是说不完的。
首联开宗明义,慨叹功业飘零。这大约是一踏上吉州的土地,作者便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十年寒窗时所梦想的,夺魁天下时所憧憬的,以及率兵勤王时所追求的功业。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因此他自比在五丈原早卒的诸葛亮。诸葛亮辅佐蜀汉,称得上忠诚与智慧双全,然而终于“出师未捷身先死”者,是由于国家大势已去的缘故。这种情形与文天祥相似,所以这个比喻是贴切的。不过,从另一方面看问题,则作者的命运又远非诸葛亮可比。诸葛亮死在国亡之前,他没有来得及尝到亡国的滋味,更没有体验过作囚徒的屈辱。因而诗人在拿诸葛亮自比之后,立即又以“局促”的辕下驹自比,以“傍谁辕”自伤(这里用的是《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中的典故),其内心的悲苦,一步比一步得到更深入的表露。
颔联照应首句,写功业飘零之恨。其中第三句以眉代形,讲自己的行程;第四句以魂指心,说自己精神的归宿。明妃即王昭君。望帝是古时蜀王,相传他禅位后化成杜鹃,终日哀鸣不止。在即将被迫进入北国、悲泪难禁这两点上,文天祥同明妃类似;在啼血长鸣这一点上,他又与望帝相仿,因此颔联的两个典故也是两个比喻。“北”、“南”二字,不仅切合明妃、望帝的故事,也切合作者当时的实际,用得非常贴切。
颈联照应第二句,写无所依傍的处境。中斋一家的遭遇已如上述,文天祥被捕后家人也非死即俘,所以前一句说“骨肉凋残”。文天祥的身体本来不错,但在做俘虏之初曾吞服二两脑子(即冰片)自杀。北上途中,他又于五月二十五日开始绝食,希望在七八天后到达故乡吉州时“瞑目长往,含笑入地”。两次自杀虽然都未成功,可是从此以后身体显然地衰弱下来了,再加上不断的“啼血”,所以诗中说“形容变尽”。“只声存”的“声”,既指口语,也指文字,并从后一义出发,表明只有同中斋互相唱和,才是目前生活中可以互相慰藉的事。
尾联前一句运用联想,一方面呼应首句,一方面又把“英雄恨”扩大到千古之内。这样写不仅寄寓了兴衰的慨叹,而且“恨”字也显得更沉重了。末句中的“柳作樊”,借用《诗经·齐风·东方未明》“折柳樊圃,狂夫瞿瞿”的诗语。《诗经》的原意是柳木本来柔脆,不能用作园圃的藩篱(樊,藩也)。“兰作行舟柳作樊”也是由江流产生的联想,大意是说:我不屈的节义正如兰作的行舟,而元人的逮捕、杀戮,不过是折柳作樊而已。这一句含蓄隐曲,诗味极长。同时诗篇结尾处别作高亢的格调,也同遗民们惯写的哀曲不同。通常把文天祥俘后诗作分为激昂和悲凉两类,这首诗可说是悲凉中兼带激昂的作品。
诗人近故乡而想到功业,身北上而想到明妃,心南驰而想到望帝,见江流不尽而想到千古英雄遗恨无穷,同时又有舟和樊的比喻,自始至终,不断地、巧妙地使用了联想。这种写法,使诗篇触处成文,旁及古今而流畅自然,落笔眼底而意在九霄。其中不仅可以看出作者的大义凛然,且可看出深厚的艺术功力。
(李济阻)
【作者】
文天祥:(1236—1283)字宋瑞,一字履善,号文山,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宝祐四年(1256)进士第一。历知瑞、赣等州。德祐元年(1275),元兵东下,在赣州组义军,入卫临安(今浙江杭州)。次年任右丞相,出使元军议和,被扣留。后脱逃至温州。景炎二年(1277)进兵江西,收复州县多处。不久败退广东。次年在五坡岭(在今广东海丰北)被俘。拒绝元将诱降,于次年送至大都(今北京),囚禁三年,屡经威逼利诱,誓死不屈,编《指南录》,作《正气歌》,大义凛然,终在柴市被害。有《文山先生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