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谏诗原文
讽谏诗
韦孟
肃肃我祖，国自豕韦，黼衣朱绂，四牡龙旂。
彤弓斯征，抚宁遐荒，总齐群邦，以翼大商，
迭彼大彭，勋绩惟光。至于有周，历世会同。
王赧听谮，实绝我邦。我邦既绝，厥政斯逸，
赏罚之行，非由王室。庶尹群后，靡扶靡卫，
五服崩离，宗周以坠。我祖斯微，迁于彭城，
在予小子，勤诶厥生，阨此嫚秦，耒耜以耕。
悠悠嫚秦，上天不宁，乃眷南顾，授汉于京。
於赫有汉，四方是征，靡适不怀，万国攸平。
乃命厥弟，建侯于楚，俾我小臣，惟傅是辅。
兢兢元王，恭俭净一，惠此黎民，纳彼辅弼。
享国渐世，垂烈于后，乃及夷王，克奉厥绪。
咨命不永，唯王统祀，左右陪臣，此惟皇士。
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不惟履冰，以继祖考！
邦事是废，逸游是娱，犬马悠悠，是放是驱。
务彼鸟兽，忽此稼苗，烝民以匮，我王以愉。
所弘非德，所亲非俊，唯囿是恢，唯谀是信。
睮睮谄夫，谔谔黄发，如何我王，曾不是察！
既藐下臣，追欲从逸，嫚彼显祖，轻兹削黜。
嗟嗟我王，汉之睦亲，曾不夙夜，以休令闻！
穆穆天子，临尔下土，明明群司，执宪靡顾。
正遐由近，殆其怙兹，嗟嗟我王，曷不此思！
非思非鉴，嗣其罔则，弥弥其失，岌岌其国。
致冰匪霜，致坠靡嫚，瞻惟我王，时靡不练。
兴国救颠，孰违悔过，追思黄发，秦穆以霸。
岁月其徂，年其逮耇，於昔君子，庶显于后。
我王如何，曾不斯览！黄发不近，胡不时鉴！
讽谏诗赏析
所谓讽谏，就是以委婉曲折的言辞，对政治的腐败或执政者的不良作风和行为进行讽刺劝谏。这是儒家诗论的体用原则，也是中国古典诗歌史上的重要传统。韦孟这首被刘勰称为汉初四言之“首唱”的《讽谏诗》，即是《诗经》以后最早出现的实例之一。
据《汉书·韦贤传》所载，韦孟起初为楚元王（汉高祖刘邦之弟刘交）傅，后又傅其子夷王及孙戊王。《讽谏诗》是他为戊王傅时，因戊王“荒淫不遵道”而写作的。作者既然是出于这样的创作意图和功利目的，那么，作品的思想内容和主题也就大致可知了。
全诗一百零八句，四百三十余字，后人曾誉其为“四言长篇之祖”（梅鼎祚《汉魏诗乘》引《诗家直说》）。从诗的内容与行文布局来看，可分为三个段落。“肃肃我祖”以下五十二句为第一段，叙述豕韦氏家族的兴废和楚元王祖孙三代的废立传承。在这段叙述中，作者着重写了豕韦氏由盛而衰的艰难曲折的变迁，突出了楚元王“恭俭静一”“惠民纳辅”的美德，以寄寓委婉的讽谏之意。但其中自叙韦氏祖先的文字，颇有不合史实之处。如说周赧王绝韦氏邦国，韦氏既绝之后宗周便崩离陨坠等，就被后世学者斥为“乖疏”（梅鼎祚《汉魏诗乘》引《容斋四笔》）。这是我们在阅读时应予以注意的。
自“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以下四十句，内容已由上文的叙史转到写实，作者直谏戊王。这是第二大段落，也是全诗的主体部分。“邦事是废，逸游是娱”，“犬马悠悠，是放是驱”，“务彼鸟兽，忽此稼苗”，“唯囿是恢，唯谀是信”，作者以如此直言不讳的语句揭出了戊王的种种劣迹，活画出一个骄奢淫逸、昏庸糊涂的上层贵族的形象。这是需要勇气的。接下来，作者又指出戊王仗恃“汉之睦亲”而为所欲为的危险，所谓“殆其怙兹”，“岌岌其国”。在作者“如何我王，曾不是察”，“嗟嗟我王，曷不此思”的声声责怨中，我们非常清楚地看出了一位謇謇老臣的直率和忠诚！
最后一段，是作者希望戊王改过之词。诗人担心国岌邦危局面的出现，告诫戊王要以春秋时代的秦穆公为榜样，悔过自新，“兴国救颠”。当然，这只能是韦孟的一厢情愿。据《汉书》记载，戊王不仅没有听从韦孟的劝谏，反而在韦孟去位归家之后与吴通谋叛汉，最终军败自杀，从而结束了他淫暴荒唐的一生。
从艺术上看，韦孟这首诗言辞质直，感情强烈，真切动人。全诗虽是以模拟《雅》《颂》的四言体形式写成，但诗中颇多近乎口语的文字。尤其是那些如“我邦既绝”“我祖斯微”“我王如何”之类的句子以“我”入诗，既有真实亲切之感，又十分明白浅近。作者也并非为写诗而造情，而是感事而发，恳切陈辞，一吐为快，诗句从诗人口中自然吟诵出来，毫不隐讳掩饰，从中可以见出作者忠耿率直的性格、苦口婆心的用意，以及当时急切不平的情绪。刘熙载说：“质而文，直而婉，雅之善也。汉诗，风与颂多，而雅少。雅之义，非韦傅《讽谏》，其孰存之？”（《艺概·诗概》）在我看来，“文”与“婉”正是韦孟此诗的不足之处，它缺少那种生动活泼的文采和蕴藉含蓄的意味。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这与“讽谏诗”这一特定的形式和内容、与作者功利先于审美的创作意图不无关系。至于刘熙载所说的“质”“直”，则的确是此诗的特色。
韦孟这首诗在韵律上也有它的特点。它押韵自由灵活，转换变化错落有致，读之不乏抑扬顿挫之感。再如这首诗虽模拟《诗经》，但其叙事布词自成一体，这也是有些古代学者早就指出过的。
韦孟《讽谏诗》写成以后，汉魏以来递相师法，不少文学批评家如刘勰、皎然、严羽等纷纷评说，严羽《沧浪诗话》甚至说“四言起于汉楚王傅韦孟”。这些事实，则说明了《讽谏诗》在古代诗歌史上具有一定的影响。
（何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