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雨辋川庄作原文
积雨辋川庄作
王维
若无清淡之心,何得山水之乐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
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
积雨辋川庄作赏析
十年前,我带着厌倦从城市回到乡村。尽管那只是个偏僻小村,却有炊烟袅袅、溪流潺潺、清风习习、白云悠悠。在城市,日日面对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总不知身在何处;走在乡村的小路上,看青山绿水之容,听牛羊牧笛之声,惬意总会悠然而来。
白天穿行于山间河畔,直到斜阳西去,暮色沉沉;夜晚斜倚在庭院的树下,看夜空星月,尽兴而眠。随时都可以走出家门,去临近山风水月;随时都可以坐在桌前,写几段文字,画几幅素描。可以帮父亲干些农活,也可以教孩童学几个字;可以和邻居饮酒下棋,也可以和老翁闲谈人生。那些日子,想起来总是回味无穷。可是如今,在城市的灯火下疲累经年,却又难以回到乡村,实在让人备感无奈。
穿行于城市,为生计奔波,当然无可厚非。可是若城市太拥挤、生活太疲惫,我们何不洗去铅华,去向山水之间,与草树为邻,与斜阳为伴呢?我由衷地敬佩那些说走就走的人们,他们在城市里何尝没有牵绊,但是他们可以在想起远方的时候,就背起背包离开城市,这是何等自在的人生!
想起山水田园,我们绝不能忘记王维。在很长时间里,他都隐居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不见灯火迷离,不听世间喧嚣。眼前只有山月相随、云水相依,他可以自由地徜徉,可以无边地沉醉。在那些寂静的时光里,他可以倚着花草树木、蓝天白云顿悟人生。
王维,字摩诘,世称诗佛。名字合之为维摩诘,维摩诘乃是佛教中一个在家的大乘佛教的居士,是著名的在家菩萨,意译以洁净、没有染污而著称的人。可见王维的名字中已与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开元九年中进士第,为大乐丞。因故谪济州司仓参军。后归至长安。开元二十二年,张九龄为中书令。王维被擢为右拾遗。
开元二十四年,张九龄被罢相。次年被贬为荆州长史。李林甫任中书令,这是玄宗时期政治由较为清明到日趋黑暗的转折点。王维对张九龄被贬,感到非常沮丧,但他并未就此退出官场。开元二十五年,他曾奉使赴河西节度副大使崔希逸幕,后又以殿中侍御史知南选。天宝中,王维的官职逐渐升迁。安史之乱前,官至给事中。因为对当时的官场无比厌倦,却又不能决然离去,所以他长期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
不管他宦海生活如何浮沉,还是喜欢他笔下的诗情画意。读他的诗,只要是心中稍有诗意的人,总会在不经意间任思绪飘向远方,遇见小桥流水,遇见明月清风。他就是那样,在寂静的山野写写画画,就可以带着远方的我们走入梦境,久久不愿离去。
辋川别墅,这就是王维隐居的地方。这里有王维如诗如画的生活,也有他看透世事后的云淡风轻。可惜,那些景致与情怀、悠然与自在,毕竟离得太远,我们只能从他的诗句里,找寻曾经的写意风情。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连雨时节,雾气氤氲。静谧的丛林上空,炊烟袅袅升起。山下农家小院,妇人蒸藜炊黍,把饭菜准备好,便提携着送往东面田头。很显然,男人们很早就已经下地劳作了。烟火人间的幸福,原本就是这样,你耕田我织布,你挑水我浇园,相濡以沫,流年似水,不似神仙,胜似神仙。
如今我们苦苦寻觅幸福,却不知幸福原来可以这样简单。清茶淡饭,麻布粗衣,不需要香车宝马,不需要美服华屋,只需两个人相伴,朝朝暮暮,岁岁年年,便是无边的幸福。其实,幸福就在我们脚下,可我们总愿意去远方寻找。
在这里,尽管下着雨,连炊烟都在雨意的笼罩下,缓缓升起,但是诗人散淡闲逸的心境却从未改变。我想,退隐林泉,就应如此,无论天晴天阴,无论云卷云舒,都应静致如初,自在无忧。看那些雨中劳作的人们,便知此间真意了。从农家早炊到田头野餐,只是最简单的生活,却怡然自得。生活,原本可以这样。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生活在城市,我们遗失了太多美好,春天的百花,夏天的清风,秋天的明月,冬天的飞雪,我们几时曾为之驻足沉醉?我们本可以活得清淡、活得简单。可是穿行于拥挤的人群,我们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看山看水、听风听雨?世事劳心,案牍劳形,早已让我们憔悴不堪。
王维也曾在官场的岁月里跋涉,但是在辋川,他眼中只有无尽的田园山水。那样的夏天,那样的烟雨,他只须遥望静听,就能让自己恬然醉去。广漠空蒙,布满积水的平畴上,白鹭翩翩起飞,意态闲静;远近高低,蔚然深秀的密林中,黄鹂互相唱和,自在快活。辋川的云水之间,他总是静静地伫立着,不彷徨,不悲伤,不寥落,不荒凉。
这里,有山水,有花木;有白鹭,有黄鹂,更有几许炊烟、几许雨意。辋川山野,画意丛生。于是我们相信,诗中真的有画。如果说,农家恬淡悠然的生活已经让诗人有了欣羡之情,那么此时,面对黄鹂、白鹭的自在飞鸣,诗人更是陶醉不已。对于好静之人,身处这样的画面,定会体会到其中的乐趣。不得不说,辋川别墅就是王维的世外桃源。
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很多时候,诗意就在我们心里。隐于山野湖畔,虽然有山水云月,却也有寂静平淡,久了以后,难免会生出厌倦。只有真正心性淡泊的人,才能沉醉于隐居之乐,不厌不弃。山中养性,观赏朝槿晨开晚谢;松下素食,和露折葵不沾荤腥。这就是王维隐居辋川的生活,简单而朴素。可是在他笔下,却总是诗情画意不断,只因他心中有诗风流转。
诗人独处空山之中,幽栖松林之下,参木槿而悟人生短暂,采露葵以供清斋素食。这情调,在寻常人看来,未免太过孤寂寡淡。但是早已厌倦尘世喧嚣的诗人,却从中领略到极大的兴味,比起纷纷扰扰、尔虞我诈的名利场,何啻天壤云泥!
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庄子·杂篇·寓言》记载,杨朱去从老子学道,路上旅舍主人欢迎他,客人都给他让座;学成归来,旅客们却不再让座,而与他争席,说明杨朱已得自然之道,与人们没有隔膜了。《列子·黄帝篇》记载:海上有人与鸥鸟相亲近,互不猜疑。后来,父亲要他把海鸥捉回家来。他再到海边时,鸥鸟都在天上飞舞、不肯停下。说明心术不正,就破坏了他与鸥鸟的亲密关系。
王维用这两个典故,正反结合,抒写的还是淡泊自然的心境。面对辋川山水,他无比自在,于是快慰地宣称:我早已了却机心,隔绝俗念,随遇而安,于人无碍,与世无争,还有谁会无端地猜忌我呢?没有了尘世烦恼,才能尽享山林之乐、悠然之情。
隐于山野,远离喧嚣,这是无数人的愿望。但是人们总是以为,山水很远,云月很远,草树很远,斜阳很远。其实,青山绿水就在那里,清风明月就在那里。只是我们,身陷繁华之中,常有归去之心,却又总无舍弃之意。我以为,即使是在恬静幽雅的辋川,若没有清淡静致的心境,怕也不会有多少乐趣和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