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碧池作品原文
凝碧池
王维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凝碧池作品赏析
(原题为:菩提寺禁裴迪来相看,说逆贼等凝碧池上作音乐,供奉人等举声便一时泪下,私成口号,诵示裴迪。)
王维这首诗写于陷落后的洛阳。唐肃宗至德元年(756),安禄山在洛阳登基称帝,国号大燕,自称雄武皇帝。安贼称帝时当然也要做做样子,事先也有所谓的“父老百姓联名劝进”。
据说在安禄山未起兵前,民间就有童谣传云:“燕燕飞上天,天上女儿铺白毡,毡上一贯钱。”后人解释,这“燕”字是说安禄山的伪国号,后面又来一个“燕”字,也不是小儿口吃,那是说史思明做伪天子时也用“燕”做国号;“天上女”是说“安”字;“铺白毡”一句预言,安禄山入洛阳当皇帝时,天降大雪满地;“毡上一贯钱”,一贯钱也就一千个铜钱,暗示安、史两人的皇帝梦只能持续一千天左右。
然而当时,安禄山得意扬扬,指着遍地的白雪说:“才入洛阳,瑞雪盈尺。”中国历史上向来不缺马屁精,有个叫卢言的小人,赶快不失时机地献上一首诗,此诗《全唐诗》中也有(《上安禄山》):“象曰云雷屯,大君理经纶。马上取天下,雪中朝海神。”安禄山乐得胖脸上满是红光,大模大样地当了皇帝。
等贼军攻破了长安城后,安禄山的兵卒将长安宫内的金银珠宝、珍奇古玩、后宫美女、图书典籍等都抢到了洛阳。唐玄宗爱好音乐,宫苑中有乐工无数,安禄山的兵也把他们都押上车,解往洛阳。另外,长安城内有番邦外国供奉的各种珍奇动物,有会摇摇摆摆做跳舞状的犀牛、大象、宝马等,贼兵也强迫驯养它们的人牵了这些动物到洛阳去进献安禄山。
当时像犀牛、大象等动物,中原本无,人们都非常稀罕。安禄山揣摸着幽燕戎王、蕃胡酋长这些土包子肯定没有见过这些稀罕东西(安禄山多次入长安,得玄宗亲切召见赐宴,大概见过),于是就先胡吹一气,说:“自从我得了天下,犀牛和大象都从南海跑了过来,见我都朝拜舞蹈。你看连畜生都能顺从我的天威,这不是天意吗?四海九州日后必然是我的天下!”
不料想,犀牛和大象想必一路上又挨打又受累,或者是驯养它们的人忠于唐室,有意让安禄山出丑,反正当安禄山命人牵来时,这些大家伙们不但不像朝见玄宗时那样舞蹈参拜,反而对着安禄山“瞪目忿怒”。本来有头大象会卷起酒碗进献,但在安禄山面前,大象却把酒碗全摔了。安禄山这下脸可丢大了,于是恼羞成怒,命人挖了大土坑,将犀牛和大象推进去,投入柴火烧,又用长矛刀剑往下投掷,将这些珍贵动物全部杀死,唐宫中的旧人无不掩面哭泣。
安禄山折腾完这些动物,当然也不会放过那些乐工们。唐玄宗酷爱音乐,所谓“梨园子弟”,就是由玄宗当朝时得名。唐初禁苑中的梨园,只是和枣园、桃园一样的果木园,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而喜欢音乐、舞蹈等艺术的玄宗,在这个地方广纳乐工、优伶等数百人,像李龟年、雷海青、黄幡绰、公孙大娘、李仙鹤等都是当时知名的“艺术家”,梨园才成为戏剧音乐等艺术圣地的代称。
玄宗本人的音乐素养也极高,《新唐书·礼乐志》载:“玄宗既知音律,又酷爱法曲,选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声有误者,帝必觉而正之。”还有一次,玄宗上朝时,手指在腹部不住地颤动,高力士在旁注意到了,等玄宗一宣布退朝,他就问:“皇上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没有肚子疼啊?”玄宗笑答,我刚想到一曲笛子,怕忘了,因此一边听朝,一边虚拟着吹奏时的指法。此外,据说玄宗还喜欢演戏,并且喜欢扮丑角,直到现在戏剧界还是以唐玄宗为祖师。
安禄山聚群贼大宴于凝碧池畔,下令唤来这些被掠的乐师,让他们吹奏弹唱,为他们助兴。不少梨园子弟相视泪下,贼人恼怒,拔出钢刀相威胁。有个叫雷海青的乐工再也忍不住了,他将手中的乐器扔在地上摔得粉碎,扑在地上西向大哭(当时玄宗西逃入蜀)。贼人大怒,下令将他绑了吊在台子上,碎割肢解而死。
当时的王维,被安禄山的贼兵拘禁在菩提寺中。说来安禄山和后来的日寇、汪伪政权之类差不多,也要拉拢一批文化名人做点缀。于是当时像王维、吴道子、张璪(画家)、杜甫等人都被看押,然后逼他们出任伪职。老杜名气当时远不及前面诸人,所以对他的防范极松,他就趁机溜了出来,逃到了唐肃宗那里。但王维却没有办法溜掉,他性格优柔,也没有勇气像颜真卿、颜杲卿一样刚烈赴死,他的反抗是消极的——服药下痢,让自己变得病怏怏的。他以为贼人就会因此饶过他,但是贼人可不讲那些“人道主义”,还是强迫他就任伪职。
闻一多先生说过,李白“在乱中的行为却有做汉奸的嫌疑”,杜甫“表现他爱君的热忱,如流亡孩子回家见了娘”,至于王维却似他诗歌中曾写的息夫人,是“反抗无力而被迫受辱的弱女子”。却说王维被拘禁在寺中,好友裴迪冒着危险来看望他。这个裴迪后来和王维一起隐居辋川别业,一起畅游山水,是王维平生的铁哥们儿。王维听裴迪说了凝碧池畔的惨剧后,感慨悲泣良久,口占(不用纸笔,随口吟出)了这首诗。
从诗中也可以看出王维的性格,这里面并没有金刚怒目般的痛斥,有的只是像小女人一样的哀怨。也难怪,王维本来就是一个温润如玉的才子,并不是那种披肝沥胆、刚烈忠直的侠士。王维只是息夫人一般消极地反抗,在某些人看来未免有点儿于节行有亏。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主动向安禄山伪朝投怀送抱的也不在少数。像张说的两个儿子张均和张垍,玄宗对他们恩宠非常,张垍还是当朝驸马,娶玄宗的女儿宁亲公主为妻,玄宗特许他在后宫内置别院,赏赐珍宝无数。但这俩人事到临头,却主动投降了安禄山。安禄山封他们为宰相,这哥俩恬不知耻,得意扬扬地当了伪职。后来洛阳收复后,玄宗气得非要杀掉他俩,但唐肃宗念在张说的面子上,饶其不死,流放远处。
王维原来在大唐当的是给事中一职,安禄山照样封了他这个职位。官职虽然没有变,但心情却天差地别。这些日子里,王维肯定是强颜欢笑,低调处事。收复洛阳后,凡是“陷于贼”的官员都定了罪,有的斩首,有的绞刑,有的杖打,但王维却因有人证明他吟过本篇这首诗,再加上他弟弟王缙请求削爵赎其罪,所以朝廷特意宽赦了他。大概王维平日里温厚待人,性格和善,所以大家也都不忍为难于他。
然而,这却成了王维一生中的污点,王维自己也上表悔罪说:“臣闻食君之禄,死君之难,当逆胡干纪,上皇出宫,臣进不得从行,退不能自杀,情虽可察,罪不容诛……仰厕群臣,亦复何施其面。跼天内省,无地自容……”(《谢除太子中允表》)所以王维后来更加看淡世事,诵经奉佛,在山水田园中了却残生。
“疾风知劲草,板荡知忠臣”,安史之乱正像一场狂风,让形形色色的人物都现出了原形,也让头脑发昏的玄宗认清了好多人的真实面目,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