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与裴迪过新昌里访吕逸人不遇原文
春日与裴迪过新昌里访吕逸人不遇
王维
桃源一向绝风尘，柳市南头访隐沦。
到门不敢题凡鸟，看竹何须问主人。
城上青山如屋里，东家流水入西邻。
闭户著书多岁月，种松皆作老龙鳞。
春日与裴迪过新昌里访吕逸人不遇赏析
春日是出游的大好日子，王维与好友裴迪一道，过长安城东新昌里，访问一位吕姓隐士。不巧未遇，王、裴二人各赋一诗以记之。王诗出语天然，写景、用事，似不经意，“信手拈来”，而“头头是道”（南宋刘辰翁《王孟诗评》顾璘语）。
唐代长安城东南片区，是京城园林化风光最美的地方，近有曲江风物，远有终南山等借景。“新昌里”就在这一区域之内，且处于兴庆宫至曲江的中间地带。唐代，隐士不一定居住在深山，而能自得山林逸趣。吕逸人能平静地隐居此地，是典型的“心远地自偏”（东晋陶渊明《饮酒》）。王维对其心目中的吕逸人，也是带着这样的理念来看待的。故首以“桃源一向绝风尘”起句，称美之情，寓此虚拟一笔之中。清金圣叹乃惊呼该句为“最奇最妙者，看先生于二三四句未写之前，忽然空中无因无依，随笔所荡，先荡出‘桃源面面（面面，一作“一向”）绝风尘’之七字”（《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次句“柳市南头访隐沦”，切题目“过新昌里访吕逸人”。然“柳市”一词，用得特别，与前句暗中相扣。“柳市”，为汉代长安九市之一，在城西。“柳市”本是人货云集、喧嚣繁杂之地，所谓“九市开场……红尘四合，烟云相连”（东汉班固《西都赋》），“铜街柳市，尘起风飞”（南北朝庾信《周太子太保步陆逞神道碑》）。王维是用“柳市”代指唐代长安的东市，“新昌里”正是在东市的东南。吕逸人隐居在“柳市南头”，而能摒绝“风尘”，如居世外桃源，那是怎样一种超凡的精神境界！则吕逸人无疑是一位高人，从而获得王维的深深景仰。
“到门”二句，切题目“不遇”。诗人为化解“不遇”的遗憾，随手调度“不遇”典故，饶添趣味。“题凡鸟”典出晋人吕安访嵇康不遇事，“嵇康与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安后来，值康不在，喜出户延之，不入，题门上作‘凤’字而去。喜不觉，犹以为欣。故作‘凤’字，凡鸟也。”（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简傲》）吕安在门上题“凤”字，是讽刺嵇喜俗气，为“凡鸟”。王维云“到门不敢题凡鸟”，谓主人虽不在家，而唯怀敬仰之心，断无造次之举。“看竹”一句，则化用王徽之事典，“时吴中一士大夫家有好竹，欲观之，便出坐舆造竹下，讽啸良久。主人洒扫请坐，徽之不顾。将出，主人乃闭门，徽之便以此赏之，尽欢而去”（《晋书•王徽之传》）。王维此典用得灵巧活络，与前句相配合，尽去其原典中之简傲，而获取“幽然雅意”（明陆时雍《诗镜总论》），得其自行观赏之神韵，又且为下面写风景留下伏笔。
下半篇描绘景物，便是“看竹”的具体展扩。诗人上下左右远近瞻顾，既善于赏鉴，也善于描写，“城上青山如屋里，东家流水入西邻”，真是妙眼得来，妙手出之，不见文字痕迹，全是一片天籁。景物如画，并景中有人，吕逸人隐居地物质层面的山水环境之美，与“青山流水自在”（南宋刘辰翁《王孟诗评》）的精神赏会、寄托，都在二句之包蕴中了，顺带也呼应了“桃源”“绝风尘”之誉的不诞妄。“城上”句，是一种善于园林借景审美赏会的眼光所得，王维和吕逸人，无疑都具有这种眼光。城上青山，应是远在数十里之外的终南山，其高峻之貌，在长安城东南能眺望之。它的山影，甚至可以倒映在曲江中，有唐代高适《同诸公秋霁曲江俯见南山》等诗可证。王维诗称“城上青山如屋里”，则吕逸人坐中便可与之亲近，目接神交，青山与人，自不远隔，何况胸藏丘壑者呢。古人不乏类似居所山水环境的写景佳构，但不可移植此处，若“窗含西岭千秋雪”（杜甫《绝句》），失却亲和；“两山排闼送青来”（北宋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翻为促迫。王维该句还为诗末留足余地，既青山如屋里，诗末言“闭门著书”，知不仅有著书之趣矣。“东家”句，是近景描写，着眼于流水，乃与青山相映带。“东家流水入西邻”，自然经过了中间的吕逸人门前。这水可是源远流长，裴迪同咏诗有“芙蓉曲沼春流满”之言，即是说，这流水是曲江（隋代曲江称“芙蓉池”）“春流满”而来的。原来，唐代长安从城外东南西三面修主渠引水入城，连接池苑；而棋盘的街坊，皆通沟渠，共同形成水网，活水一长流。城东南的主渠，名“黄渠”，为唐代整治曲江、疏浚水源所开凿，引来终南山义谷之水，形成曲江庞大的水体，然后再引入城中。吕逸人门前之流水，虽然只是比较细小的沟渠之水，但它就是这远自终南山来、经曲江流出的春水，故足与“青山”配对，而意境自远。则吕逸人身居京城，却获得了十足的山水之趣。
“闭户著书多岁月，种松皆作老龙鳞”，赞美吕逸人长期闭门著书，点明了他的隐居是有所为的。顺着上一联看下来，吕逸人山水情怀与著书志趣共偕，正是令王维所钦慕的。“种松”句，以景语收束，意趣饶多。如门庭内外种松，其人即高雅不俗。此极符合王维的趣尚，唐钱起称王维“带石买松贵”（《中书王舍人辋川旧居》），杜甫访王维见其“柴门空闭锁松筠”（《崔氏东山草堂》），世传《摩诘听松图》，王维喜“明月松间照”（《山居秋暝》）等清景，有“抱琴好依长松”（《田园乐》）等雅致。松树生长缓慢，而“皆作老龙鳞”，是“多岁月”的形象诠释；松树耐寒坚贞，与吕逸人人格合一。凡此皆耐人回味。
该诗大家手笔，语极天然，而味甚隽永；处处呼应，极为周到。正所谓“淡淡着烟，深深笼水，即离之间，俱有妙景”（明代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赏味该诗，若能参读裴迪同咏诗，当更得旨趣。
附裴迪诗：“恨不相逢出荷蓑，青松白屋更无他。陶令五男曾不有，蒋生三径任相过。芙蓉曲沼春流满，薛荔成帷晚霭多。闻说桃源好迷客，不如高枕盼庭柯。”
（李亮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