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岁三月为建威参军使都经钱溪原文
乙巳岁三月为建威参军使都经钱溪
陶渊明
我不践斯境,岁月好已积。
晨夕看山川,事事悉如昔。
微雨洗高林,清飚矫云翮。
眷彼品物存,义风都未隔。
伊余何为者,勉励从兹役。
一形似有制,素襟不可易。
园田日梦想,安得久离析!终怀在归舟,谅哉宜霜柏。
【注释】
[1]我不践斯境,岁月好(hào)已积:意谓久已未至此地矣。好:副词,表示程度,犹言孔、甚。古《笺》引《汉书(·食货志)》注:“韦昭曰:‘好,孔也。’”
[2]清飚矫云翮:意谓清风高举云中之鸟。矫:高举。《文选》扬雄《解嘲》:“矫翼厉翮。”
[3]眷彼品物存,义风都未隔:意谓顾彼众物生机勃勃,一如往昔;都能得好风之助,全无阻隔也。古《笺》:“《易·乾》:‘云行雨施,品物流形。’《文言》曰:‘利物足以和义。’又曰:‘知终终之,可以存义。’直案:‘眷彼品物’二句当本此。义风未隔,即孔疏所谓:‘品类之物流布成形,各得亨通,无所壅蔽也。’《晋书·刘琨传》:‘义风既畅’,《温峤传》:‘士秉义风’,词同而意微殊。”
[4]一形似有制,素襟不可易:意谓自己既已从宦,则形体似有所制约,但平素之襟怀却不可易也。渊明《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真想初在襟,谁谓行迹拘”意同。一形:《庄子·则阳》:“古之君人者,以得为在民,以失为在己;以正为在民,以枉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责。”素襟:《文选》王僧达《答颜延年》:“崇情符远迹,清气溢素襟。”李周翰注:“高情同往贤之远迹,清淑之气自盈于本心。”
[5]终怀在归舟,谅哉宜霜柏:意谓己之所怀终在乘舟以返园田,而己之节操诚然足以当霜柏之坚贞也。谅:信。宜:当。霜柏:古《笺》引《庄子·让王》:“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
乙巳岁三月为建威参军使都经钱溪赏析
【赏析1】
钱溪者,渊明旧经之地,风物佳胜,记忆犹新。今复经此地,风物未改,而己身为行役所制,竟不得自由,一似义风壅蔽。故怀念故园,终将归去。“义风都未隔”,乃一篇之关键。渊明以己身与品物对照,或隔或不隔,大相异趣。
【赏析2】
乙巳岁,即晋安帝义熙元年(405)。这年初陶渊明担任江州刺史刘敬宣(官号建威将军)的参军,三月奉差使去京都建康,这诗是途中泊舟于钱溪所作。钱溪,即梅根冶(今安徽贵池梅埂),这是当时沿江的一个有名的港口。这里风光秀丽,南边不远就是九华山(当时叫九子山),江上看九华,向为诗人歌咏的佳境。此诗的前半写在此“看山川”,后半是感怀。
“我不践斯境,岁月好已积。”“已积”,这里指时日已多,“好”,甚也。开头他就说不到此地已是很久了,这告诉我们,他曾来过这里,而且说这话时,往日的印象一定在记忆中复现了。“岁月好已积”又是个感叹句,表达出了既有久违的遗憾、又有重游的喜悦那么一种心情。下面两句就自然出来了:“晨夕看山川,事事悉如昔。”这见出他多么喜爱这个地方,似乎看不够;当他将眼前所见与往日的印象进行对照时,又会感到多么亲切。人们往往有这样的体验:初游某地从陌生中会产生新鲜感,再游时又会从熟稔中产生亲切感。苏轼初游庐山曾写有这样一首小诗:“青山若无素,偃蹇不相亲。要识庐山面,他年是故人。”(《初入庐山三首》其一)陶渊明于此“晨夕看山川”,大概像是如对故人吧。“微雨洗高林,清飙矫云翮。”这是他看山川时的一个突出印象,写得清新、细致。“微雨”、“清飙”(此即清风之意),透出春天美好的气息,高林经微雨一洗润,会越发青绿可爱,空中鸟的翅膀在清风的举托下,会盘旋得更加自如。这里的环境多么优美、宁静,又不禁叫他感叹起来:“眷彼品物存,义风都未隔。”这些物类看来都还是这般美好,淳朴的乡风一点都没有改变啊。这都是旧地重游所得到的美好印象。
“伊余何为者,勉励从兹役?”这里他自我责备起来了:我是干什么的,这样风尘仆仆奔走在道路上?这种自责是由钱溪这里江山之美、居人之乐引起的,转得虽陡,其实自然。“一形似有制,素襟不可易。”“一形”,指个人的形体,“有制”,受到牵制、约束。这里是说自己奔走道路是由于职任的制约。中间又用个“似”字,这不定之词表示出自己并不十分看重这官职,扔掉它并不困难。“素襟”,平素的怀抱,即归隐田园,他认为这是不可改变的。下面就说“园田日梦想,安得久离析?”“离析”,离开。陶渊明此次出仕时间很短,这里说“久”,日日梦想,见出他确实“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归去来兮辞》)。“终怀在归舟,谅哉宜霜柏。”这两句是说,我一定要回到田园中去,这决心就像不怕冰霜的柏树那样坚定不移。这里暗用了孔子“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的话,这个誓愿是发得很重的。《饮酒》十九有“遂尽介然分,终死归田里”,与这两句意思相似。下半这八句,头两句自责,后六句两句一层,反复表明自己的归耕之志,一层深似一层,而且用“似有”、“不可”、“安得”、“终怀”、“谅哉”这些词语进行呼应,把他的心情表现得十分强烈。
陶渊明写有四题五首行役诗,首首都表达了对田园的怀恋,而各首写作时间和背景并不相同,这说明了他厌恶仕途、向往自然的思想是一贯的。就在这首诗写后的几个月,他写出《归去来兮辞》,永久地离开了使他感到“违己交病”的仕途。与另几首行役诗相比,这首诗的结构显得整齐些,两半匀称,界限分明。在情景关系上,另几首差不多是山水的纡曲、险阻引起行役之叹,而这首则是写山川之美,由异地之美引起对故园之美的相关联想,读来似乎让人觉得亲切些。引起这种相关联想也许是钱溪此地的山川风光与柴桑的山川风光相似的缘故,此诗谓“晨夕看山川”,两年前作者于乡居中写“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饮酒》其五。按古直、逯钦立谓此组诗作于元兴二年即四○三年)情形是很相似的。今天我们如果有兴趣对两地风光实地考察一下,或许能证明这个推测并非虚妄。
(汤华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