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晋安帝隆安四年(400)。“都”,指京都建康。“规林”,地名,诗曰:“谁言客舟远,近瞻百里馀。”可知距寻阳不远。据江西省九江县陶渊明纪念馆人员实地考察,以为在今安徽省宿松县长江边,晋时属桑落洲,今属新垦农场。
据此诗其二“自古叹行役”,可知渊明此次行旅乃因公事。又据《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中》,可知辛丑岁(401)渊明正在桓玄幕中,七月赴假回寻阳,旋即还江陵继续任职。然则,庚子岁应已任桓玄僚佐,此次赴都盖因桓玄差遣。事毕,途经寻阳省亲,随即抵江陵述职。
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其一
陶渊明
行行循归路,计日望旧居。一欣侍温颜,再喜见友于。鼓棹路崎曲,指景限西隅。江山岂不险,归子念前涂。凯风负我心,戢枻守穷湖。高莽眇无界,夏木独森疏。谁言客舟远,近瞻百里馀。延目识南岭,空叹将焉如!
【注释】
[1]行行:行而又行。《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
[2]一欣侍温颜:意谓回家得以侍奉母亲,故欣喜也。温颜:温和之面容。渊明八岁丧父,此指母亲。
[3]友于:代指兄弟。《书·君陈》:“孝乎惟孝,友于兄弟。”“于”本介词,后常“友于”连用,代指兄弟。《后汉书·史弼传》:“陛下隆于友于,不忍遏绝。”曹植《求通亲亲表》:“今之否隔,友于同忧。”
[4]鼓棹:振动船桨以行舟也。
[5]指景限西隅:意谓手指太阳,只见已迫于西隅矣。潘岳《寡妇赋》:“独指景而心誓兮,虽形存而志殒。”景:日也。限西隅:局迫于西隅。繁钦《与魏太子书》:“是时日在西隅,凉风拂衽。”
[6]江山岂不险,归子念前涂:意谓不顾江山之艰险,一心向前。
[7]凯风负我心,戢(jí)枻(yì)守穷湖:意谓南风辜负我急归省亲之心,不得不停船困守于荒僻隐蔽之湖滨。凯风:南风。《诗·邶风·凯风》传:“南风谓之凯风。”戢:敛。枻:桨。
[8]高莽眇无界,夏木独森疏:意谓在一片无边之深草中,夏木特高耸也。莽:草。眇:远。森疏:形容树木茂盛而耸出之状。
[9]延目识南岭,空叹将焉如:意谓离家已近但不得归,空自叹息将何以前往。延目:放眼远望。渊明《时运》:“延目中流。”南岭:指庐山。焉如:何如,何往。《归园田居》其四:“此人皆焉如。”
【赏析】
旧居计日可归矣,南岭延目可见矣。惟路曲、日短、风逆,遂守穷湖而不前。此情此景写得真切。
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其二
自古叹行役,我今始知之。山川一何旷,巽坎难与期。崩浪聒天响,长风无息时。久游恋所生,如何淹在兹!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当年讵有几?纵心复何疑。
【注释】
[1]行役:指因公出行。《诗·魏风·陟岵》:“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礼记·曲礼上》:“大夫七十而致事,若不得谢,则必赐之几杖,行役以妇人。”疏:“行役,谓本国巡行役事。妇人能养人,故许自随也。”
[2]山川一何旷:一:助词,加强语气。旷:阻隔。《孔子家语·六本》:“庭不旷山、不直地。”王肃注:“旷,隔也。”
[3]巽(xùn)坎难与期:丁《笺注》:“犹言风波不定耳。”《易·说卦传》:“巽为木、为风……坎为水。”期:预期,预料。难与期:意犹不可测。
[4]崩浪:郭璞《江赋》:“骇崩浪而相礌。”聒(ɡuō):《楚辞·九思·疾世》:“鸲鹆鸣兮聒余。”王逸注:“多声乱耳为聒。”
[5]所生:生身父母。《诗·小雅·小宛》:“夙兴夜寐,毋忝尔所生。”乐府古辞《长歌行》:“游子恋所生。”渊明早年丧父,此指母。
[6]淹:久留。
[7]人间:此指世俗社会。《史记·留侯世家》:“愿弃人间事,从赤松子游耳。”良:诚,确实。
[8]当年讵有几?纵心复何疑:意谓壮年无几,应放任心之所好归隐田园,而不复犹豫矣。当年:壮年。《墨子·非乐上》:“将必使当年,因其耳目之聪明,股肱之毕强,声之和调,眉之转朴。”孙诒让《间诂》:“王云:‘当年,壮年也。’当有盛壮之义。”讵:副词,表示反问,犹岂也。几:数词,表示数量甚少。讵有几:犹言无几也。纵心:放纵情怀,不受世俗约束。古《笺》:“张平子《归田赋》:‘苟纵心于物外,焉知荣辱之所如。’”
【赏析】
行役之苦,思亲之切,溢于言表。以归隐之愿作结,是渊明一贯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