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古原文
拟古(其八)
陶渊明
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
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
饥食首阳薇,渴饮易水流。
不见相知人,惟见古时丘。
路边两高坟,伯牙与庄周。
此士难再得,吾行欲何求?
拟古赏析
此诗是《拟古》第八首,可与《杂诗》(其五)参照并读,这样,意思便显豁了。《杂诗》(其五)说他年轻时无忧无虑,自得其乐,胸怀壮志,意气昂扬。那时的陶渊明,就像展翅欲飞的大鹏,大有一举千里、睥睨一切的气概。可是,当他进入仕途后,他的思想气韵与世俗人情格格不入,使他内心充满矛盾和痛苦,这种心理状态,他形容为“冰炭满怀抱”(《杂诗》其四)。过去是“无乐自欣豫”,现在却是“值欢无复娱”,变得每每多忧虑了。这首诗抒写怀抱比较率直,形象地写出了陶渊明出仕前后的思想变化过程。《拟古》(其八),虽然也是写类似的思想变化,但使用的却是托古伤今、比意寄兴的手法,写得章法奇奥,跌宕有致,细细吟味,殊觉寄慨遥深。
开首二句,以“壮”“厉”二字突出青少年时期陶渊明的雄豪气度,那时他颇有锋芒,俨然一副义气侠骨的派头,怀有自得、自信的积极进取热情。
“谁言”四句,全用比兴之法虚写,因为陶渊明事实上并未去过张掖、幽州、首阳、易水这些遥远的地方。张掖、幽州属西北、东北边陲之地,自汉魏以来,战争频繁,烟尘不绝,是人们建功立业的用武之地。曹植在《白马篇》中塑造的“幽并游侠儿”,就是一位驰骋疆场、武艺超群的爱国英雄。朱乾指出:“此寓意于幽并游侠,实自况也……篇中所云捐躯赴难,视死如归,亦子建素志。非泛述矣。”(《乐府正义》)同样,陶渊明在这里写他远游张掖、幽州,也是要表现他为国赴难、效死疆场的“素志”。“饥食”二句则是揭示这种“素志”的思想基础。他敬慕不食周粟、饿死首阳的伯夷、叔齐,曾经为荆轲行刺秦王失败而慨叹(《咏荆轲》)。伯夷、叔齐那种近乎顽固派的行为,古时人们视为一种高尚的节操,而荆轲的举动(实为报答燕太子丹的知遇之恩),则是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义举。所以“饥食”二句,实反映了陶渊明对“节”“义”的崇奉。功名节义这些信条,原是儒家遵循的行动准则。陶渊明年轻时深受儒家思想熏陶,这也是绝好的例证。
然而,陶渊明逐渐认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真风告逝,大伪斯兴”的时代。“闾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进之心”,公理正义早已荡然无存,真正为国捐躯、珍视人格节操的人已属罕见了。“不见”六句所云,正反映了诗人知音难觅的苦闷和激愤。伯牙、庄周是古时有名的隐者,伯牙以钟子期为知音,钟子期死,即断弦绝响;庄周与惠施相善,惠施死,庄周不复谈论。两人都是以世无知音而隐遁的。志士难得,知音不再,“吾行欲何求?”反映了陶渊明对仕途的鄙弃,对世态人情的绝望,隐约地流露了归隐园田的心迹。
《古诗十九首》是我国文学史上抒情短诗的名作,长于抒情是其重要特征。然而,其抒情方式往往不是直写胸臆,而是采用比较含蓄纡曲的方式,借古伤今、比兴依托即是一法,陶渊明的《拟古》诗明显受其影响,即如这首“少时壮且厉”,并不直接写他年轻时如何追求功名、仰慕节义,也不直言这种人生理想如何破灭,他那种追求、彷徨以至绝望的心理过程,主要是通过寻访古贤,终不得知音的虚拟手法曲折地表现出来的,读来含蓄蕴藉,耐人寻味。
(李文初)
【诗人名片】
陶渊明(365—427),一名潜,字元亮。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他的祖和父都做过太守,但在他少年时代生活就是贫困的。他自己曾做过几次小官,时间都很短。最后一次出仕做彭泽令是在晋安帝(司马德宗)义熙元年(405),在官八十几天就辞职归去。从此隐居躬耕,过了二十年的田园生活。他之所以退隐,固然和他天性淡泊,不受羁束有关,但主要还是因为当时政治黑暗,仕途污浊,使他厌恶。他的许多好诗是写农村生活和他在躬耕中体验到的人生道理,大都自然深厚,亲切有味。他也有少数诗篇说到政治,或表示他的政治理想,见出他对于世事并不曾遗忘或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