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古原文
拟古(其七)
陶渊明
日暮天无云,春风扇微和。
佳人美清夜,达曙酣且歌。
歌竟长太息,持此感人多。
皎皎云间月,灼灼叶中华,
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
拟古赏析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这是屈原《离骚》中的名句,曾激起后人强烈共鸣,警省自励。陶渊明早年写过一首《荣木》诗,诗中这样写道:“繁华朝起,慨暮不存。贞脆由人,祸福无门。”足见他当时是有抱负、有信心,自以为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是后来,面对情伪万端的现实,身陷绝沥断炊的窘境,感到凄然茫然,才对仕途不抱任何幻想,采取委分任化的处世态度。《拟古》(其七)所表现的美人迟暮之慨,说明陶渊明极为珍惜花月般的少壮年华。诗写得沉郁、冷隽,读竟不觉百感交集。
这首托兴咏怀之作写得十分优美。前四句写春夜天净风和之美、佳人通宵达旦地酣歌,“清夜”(时令之美)加“佳人”(才性之美),构成诗的艺术胜境。至此,若不继续往下读,你会以为它是一首绝佳的春词,或者如有人误解的那样,有某种“及时行乐”之意。其实,这是一首悲慨良深的咏怀诗。
要揭示这首诗的底蕴,中间“歌竟”二句是关键,在前后四句之间,它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既突出了诗的主题,又深化了诗的主题。本来,前四句已埋下悲慨的伏笔,我们只要追问一句:“佳人”为何“达曙酣且歌”呢?多少就会有所感悟:难道不是因为“日月掷人去”“盛年不重来”(《杂诗》)吗?一种惜春之情,依稀可见。当然,这种美人迟暮之慨,到“歌竟”一句才被完全点破。然而,“长太息”的感叹,为何能激起人们普遍的共鸣(即诗中所谓“持此感人多”)呢?这就是后面四句诗所要回答的问题了。
月圆月缺,花开花落,原是自然界固有的法则,年华同花月一样,虽有一时之好,但不可能持之永恒,“不久当如何”?那是不言而喻的。在这里,皎皎之月、灼灼之花都不是实写,而是以花月比譬青春年华。人的一生,谁无一时之好?只是青春易逝,华年难再,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这个宇宙人生之理,本来极浅近、极明白,可是许多人由于主观或客观的种种原因,蹉跎岁月,白首无成,致有“老大徒伤悲”的深慨。这难道不值得人们深思、自省吗?在陶渊明之前,写这种人生感慨的诗作虽不乏先例,但却没有一首写得像本诗那样清新流丽而富含哲理。诗的情韵之美和哲理之光交并浑融,使读者在美的享受中,自然受到哲理的启迪,真是令人吟赏不尽。
(李文初)
【诗人名片】
陶渊明(365—427),一名潜,字元亮。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他的祖和父都做过太守,但在他少年时代生活就是贫困的。他自己曾做过几次小官,时间都很短。最后一次出仕做彭泽令是在晋安帝(司马德宗)义熙元年(405),在官八十几天就辞职归去。从此隐居躬耕,过了二十年的田园生活。他之所以退隐,固然和他天性淡泊,不受羁束有关,但主要还是因为当时政治黑暗,仕途污浊,使他厌恶。他的许多好诗是写农村生活和他在躬耕中体验到的人生道理,大都自然深厚,亲切有味。他也有少数诗篇说到政治,或表示他的政治理想,见出他对于世事并不曾遗忘或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