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冕传》原文翻译赏析-宋濂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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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冕传作品原文

王冕传

宋濂

王冕者,诸暨人。 七八岁时,父命牧牛陇上,窃入学舍听诸生诵书,听已辄默记。 暮归,忘其牛。或牵牛来责蹊田者,父怒,挞之,已而复如初。 母曰:“儿痴如此,曷不听其所为。” 冕因去,依僧寺以居。 夜潜出,坐佛膝上,执策映长明灯读之,琅琅达旦。佛像多土偶,狞恶可怖,冕小儿,恬若不见。

安阳韩性闻而异之,录为弟子,学遂为通儒。 性卒,门人事冕如事性。时冕父已卒,即迎母入越城就养。 久之,思母还故里,冕买白牛驾母车,自被古冠服随车后。乡里小儿竞遮道讪笑,冕亦笑。

著作郎李孝光欲荐之为府史,冕骂曰:“吾有田可耕,有书可读,肯朝夕抱案立高庭下备奴使哉?” 每居小楼上,客至,僮入报,命之登乃登。部使者行郡,坐马上求见,拒之去。去不百武,冕倚楼长啸,使者闻之惭。

冕屡应进士举不中,叹曰:“此童子羞为者,吾可溺是哉!” 竟弃去。买舟下东吴,渡大江,入淮楚,历览名山川。或遇奇才、侠客,谈古豪杰事,即呼酒共饮,慷慨悲吟,人斥为狂奴。

北游燕都,馆秘书卿泰不花家。 泰不花荐以馆职,冕曰:“公诚愚人哉!不满十年,此中狐兔游矣,何以禄仕为?” 即日将南辕,会其友武林卢生死滦阳,唯两幼女、一童留燕,伥伥无所依。 冕知之,不远千里走滦阳,取生遗骨,且挈二女还生家。

冕既归越,复大言天下将乱。时海内无事,或斥冕为妄。冕曰:“妄人非我,谁当为妄哉?”乃携妻孥隐于九里山。种豆三亩,粟倍之,树梅花千,桃杏居其半,芋一区,薤、韭各百本,引水为池,种鱼千余头,结茅庐三间。 自题为“梅花屋”。尝仿《周礼》著书一卷,坐卧自随,秘不使人观。更深人寂,辄挑灯朗讽,既而抚卷曰:“吾未即死,持此以遇明主,伊、吕事业不难致也。” 当风日佳时,操觚赋诗,千百不休,皆鹏鶱海怒,读者毛发为耸。 人至,不为宾主礼,清谈竟日不倦。食至辄食,都不必辞谢。善画梅,不减杨补之。 求者肩背相望,以缯幅短长为得米之差。 人讥之,冕曰:“吾借是以养口体,岂好为人家作画师哉?”

未几,汝、颍兵起,一一如冕言。皇帝取婺州,将攻越,物色得冕,置幕府,授以咨议参军,一夕,以病死。 冕状貌魁伟,美须髯,磊落有大志,不得少试以死,君子惜之。

史官曰:予受学城南时,见孟寀言越有狂生,当天大雪,赤足上潜岳峰,四顾大呼曰:“遍天地间皆白玉合成,使人心胆澄澈,便欲仙去。” 及入城,戴大帽如蓰,穿曳地袍翩翩行,两袂轩翥,哗笑溢市中。 予甚疑其人,访识者问之,即冕也。冕真怪民哉!马不覂驾,不足以见其奇才,冕亦类是夫!

【注释】

[注]王冕(1287—1359):字元章,元朝著名画家、诗人、篆刻家。

[注]宋濂(1310—1381):字景濂。浦江(今浙江义乌)人。元明之际文学家。

[1]诸暨:今浙江诸暨市。

[2]陇:通“垅”,田埂。

[3]蹊:踩踏。

[4]曷:何。

[5]去:离家。

[6]安阳韩性:字明善,绍兴人,先世安阳人,后迁于越。隐居讲学,弟子甚多。

[7]越城:今绍兴市越城区。

[8]遮道:拦道。讪笑:讥笑。

[9]李孝光:字季和,浙江乐清人,元顺帝至正年间任秘书监著作郎。府史:府衙小吏。备奴使:准备被奴役吗?

[10]部使者:按察官员。行郡:巡视府属各地。武:半步为武。啸:撮口发出清越而长的声音。

[11]溺是:沉溺在应举中。

[12]燕都:元京城大都,今北京市。馆:住。秘书卿:元代秘书监的长官。泰不花:字兼善,伯牙吾台氏,居台州。第进士,授集贤修撰。历秘书卿、礼部尚书等。

[13]馆职:指在史馆、集贤院等供职。

[14]武林:杭州的别称。滦阳:今河北迁安西北。

[15]挈:带领。

[16]薤(xiè):百合科植物,鳞茎可食。本:株。种鱼:养鱼。

[17]伊、吕:伊尹、吕尚。伊尹为商汤贤相。吕尚扶助武王灭殷建立周朝。

[18]操觚(gū):把酒。鹏鶱(xiān)海怒:大鹏飞举,海涛怒吼。

[19]杨补之:宋代画家杨无咎,字补之,善画梅。

[20]缯(zēng):丝织品,可作画。

[21]汝、颍兵起:河南、安徽,指元末的红巾军起义。皇帝取婺州:朱元璋于至正十九年(1359)攻下婺州(今浙江金华)。咨议参军:咨议政事的职官。

[22]史官:作者自谓。

[23]蓰(xǐ):草名。袂(mèi):衣袖。轩翥(zhù):飞举的样子。

[24]覂(fěng)驾:翻覆车驾,犹言不受驾驭。

《王冕传》原文翻译赏析-宋濂作品

王冕传作品赏析

《儒林外史》刻画读书人群像,以王冕为全书开篇,大约是将王冕的风骨识见、精神气度视作楷模,以警醒后世热衷功名、卑弱奴性的读书人如范进者。

王冕出身农家,但天性好学,“窃入学舍听诸生诵书,听已辄默记。暮归,忘其牛。或牵牛来责蹊田者,父怒,挞之,已而复如初”。王冕母亲称之“痴”,可见天赋使然,非人力所能及。难能可贵的是,少年王冕在艰苦的环境中仍能心无旁骛,相当专注,“夜潜出,坐佛膝上,执策映长明灯读之,琅琅达旦。佛像多土偶,狞恶可怖,冕小儿,恬若不见”。王冕向学之心单纯,无所杂念,反倒心志坚韧,又得高人点拨,进步迅猛,“遂为通儒”。恩师韩性离世后,“门人事冕如事性”,侧面证明了王冕“通儒”的威信。值得玩味的是,王冕送母亲回乡时,“买白牛驾母车,自被古冠服随车后”。王冕所处的元代将人分为四等,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王冕籍贯诸暨,属越地,是为南人。文中的“古冠服”应当不是元人服饰,而是南人或儒家古籍中的记载。他披服古衣冠招摇返乡,看似迂阔,但未必不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对抗。有趣的是,当乡里小儿讪笑时,“冕亦笑”。王冕为何也跟着笑呢?《老子》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王冕“亦笑”是以得道之人的立场居高临下地讥笑不懂道的乡里小儿吗?抑或怀有仁爱之心,悲悯宽容他们的讪笑,并以自嘲之心一笑而过?作为“通儒”,王冕的笑中想必后者的意思更多一些吧。

王冕好学、专注、知行合一,不仅如此,他还安贫乐道,不愿被官场役使,重视人格独立和尊严,对朋友忠肝义胆、侠义心肠。他虽然隐居,但对天下形势洞若观火,了然于胸,自己也志存高远,希冀一用,只可惜一夕病死,虽被征召,而终无缘政事。

但他磊落的人格终以艺术的形式流传下来。王冕笔下的梅花幽特拗崛,清白简傲,其横斜倾侧之态、飘逸清雅之姿、疏密得当之美,正是王冕内心情怀与抱负的写照。“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其人其画其文“直而不绞,质而不俚,豪而不诞,奇而不怪,博而不滥,有忠君爱民之情,去恶拔邪之志,恳恳悃悃见于词意之表,非徒作也,因大敬焉”。刘基的敬意、宋濂的传记正是对王冕风骨识见、人格精神和艺术造诣的至高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