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岭吊史阁部原文
梅花岭吊史阁部
舒位
一寸楼台谁保障?跋扈将军弄权相。
已闻北海收孔融,安取南楼开庚亮。
天心所坏人不支,公于此时称督师。
豹皮自可留千载,马革终难裹一尸。
平生酒量浮于海,自到军门惟饮水。
一江铁锁不遮拦,十里珠帘尽更改。
譬如一局残棋收,公之生死与劫谋。
死即可见左光斗,生不愿作洪承畴。
东风吹上梅花岭,还剩几分明月影?
狎客秋声蟋蟀堂,君王政事胭脂井。
中郎去世老兵悲,迁客还家史笔垂。
吹箫来唱招魂曲,拂藓先看堕泪碑。
梅花岭吊史阁部赏析
这首诗是作者于清嘉庆八年(1803)游扬州时所作。“梅花岭”,在江苏扬州市旧广诸门外。“史阁部”,即史可法,南明时官大学士(内阁大臣),督师扬州。清兵南下,他率部抵抗,因孤军无援,寡不敌众,城破死难。他的遗体未能找到,后用其衣冠袍笏葬于梅花岭上,称为衣冠冢。因史可法死得英勇壮烈,忠贞可嘉,表现了崇高的民族气节,所以后代文人多有咏叹。舒位的这首诗是其中较好的一首。
第一层(1—4句):写朝廷昏庸,将帅非人,南明岌岌可危,表明史可法面临极其险峻的政治形势。作者以一尖锐而重大的问题作为全诗发端,为下文点明史可法的地位和作用,作了有力的铺垫。且首句中是借代兼夸张:“一寸”极言南明小朝廷疆域之狭小;“楼台”代指长江以南之半壁江山。第二句是对首端问句的回答,然而是肯定中有否定。因为尽管是“一寸楼台”,又岂是“跋扈将军”和“弄权相”之流所能保障的?这句表现了诗人对马士英、阮大铖、左良玉、高杰、黄得功、刘泽清等南明大臣祸国殃民行径的轻蔑和愤慨。第三、四句则通过用典,写当时朝廷在马、阮等的把持下,排除异己,打击忠良,不能用人。孔融,东汉末任北海相,为曹操所忌,诬陷下狱,被杀。这里是以孔融比雷縯祚等。雷縯祚曾守德州,后被马士英逮捕。庚亮,东晋人,任征西将军,曾平息苏峻、祖约叛乱。南楼是他在武昌登临赏月之地。此二句中,“已闻”与“安取”,“北海”与“南楼”,“收”与“开”等语,对仗工稳,用典妥帖,堪称佳句。
第二层(5—8句),作者笔锋一转,正面颂扬史可法。写他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自请督师扬州,为国尽忠,英名永垂,然却不能裹尸而还,诚为千古憾事,表达了他对忠臣死难的深切悼念。“豹皮”“马革”句,均出自历史典籍。《新五代史·死节传》:“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后汉书·马援传》:“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耳。”
第三层(9—12句),进一步写史可法。前两句谓史可法以国事为重,尽职尽责,严于律己。诗中用史酒量浮于(超过)海,在军中却只饮水这样一个细节来衬托他的英雄性格。可谓以小见大,形象鲜明。后两句说史可法孤军作战,狂澜难挽,南明小王朝的灭亡,是不可避免的。这里,作者也是巧于用典,工于对仗。“一江铁锁”句,由唐刘禹锡“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金陵怀古》)句中化出;“十里珠帘”句,则脱胎于唐杜牧“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惜别》)。
第四层(13—16句),前两句“譬如一局残棋收,公之生死与劫谋”,说史可法出镇扬州,如收拾围棋残局,已报决死之心。“劫”,围棋术语。指双方轮番提取被包围的棋子。后两句“死即可见左光斗,生不愿作洪承畴”,通过史可法在生、死问题上的选择,歌颂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崇高气节和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献身精神。左光斗,字遗直,明天启时任左佥都御史,因反对魏忠贤而遭迫害,死于狱中,谥忠毅。史可法是他的门生。洪承畴,崇祯末任蓟辽总督,与清兵战于松山,兵败降清。诗中对此二人一褒一贬,感情色彩非常鲜明,从中也可窥见作者的生死观和荣辱观。
第五层(17—20句),首句写梅花岭上东风吹拂,暗示史可法的衣冠冢上青草碧绿,鲜花常开;次句“还剩几分明月影”,写战后扬州的残破景象,连明月也不肯映照。此句从唐徐凝《忆扬州》诗中“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的句子变化而来。以一问句“还剩几分”言扬州得月光之少,以喻该地城破后的萧条和凄凉。这句格调悲凉,恰与上句“东风吹上梅花岭”的春意盎然形成了强烈对比。这两句虽为写景,实则借景言情,景中寓情,包含着诗人深沉的感慨。第三、四句“狎客秋声蟋蟀堂,君王政事胭脂井”,是用史实喻南明君臣的昏庸、荒淫。前句以南宋权相贾似道比马士英、阮大铖。“蟋蟀堂”,指贾似道曾筑半闲堂与姬妾、狎客斗蟋蟀取乐,后句用南朝陈后主喻福王。“胭脂井”,指后主荒于酒色,隋兵攻入南京,他与宠妃张丽华、孔贵嫔藏于井内被俘。此二句可谓借古讽今,对明末耽于淫乐、荒于政事的昏君奸臣作了有力鞭挞。
第六层(21—24句)全诗最后四句,作者高度赞颂:史可法虽死,然英名永垂青史,同时抒发了自己凭吊英烈的悲愤之情。第一句中的老兵指孔融。据《后汉书·孔融传》,孔融与蔡邕素善,邕卒后,有虎贲士(武士)貌类于邕,融每酒酣,引与同座。这是诗人用古人古事隐喻自己对史可法的感情。“迁客”,因罪谪贬之人。这里指吴兆骞。《池北偶谈》说:“吴汉槎(兆骞)自宁古塔归京师,驻防将军安某语之曰:‘子归,可语史馆诸君,昔王师(指清兵)破扬州时,吾在行间(军队中),亲见城破时一官人诣军营,自云:我史阁部也。亲王劝之降,终不从,乃就死。吾所目击者,史书不可抑此人。’”这里,作者借吴兆骞所闻之事,写史可法死后赢得后人的尊敬。末尾两句,是诗人写自己在史氏墓前凭吊,沉痛、哀切之情,溢于字里行间……句中的“吹箫”“堕泪碑”等语,都是化用。
舒位的这首诗,思想性、艺术性都较强。作者借凭吊古人,抒发感慨,总结了南明亡国的历史教训;歌颂忠良、抨击权奸,表达了强烈的爱憎感情。诗中塑造出史可法这一可歌可泣的光辉形象,生动感人。此外,从写作上看,全诗以问句发端,格外醒目;尾句写凭吊之情,呼应题目;首尾连贯,一气呵成,结构谨严。诗中或叙事、或言情、或写景、或议论,兼用夸张、比喻、借代、对偶、排比、对比映衬等艺术表现方法,手法娴熟多变。特别是他大量用典而十分妥帖,显示了渊博的才学和善于熔铸前人典故、提炼语言的能力。有人评舒诗云“奇博闳恣,横绝一世”并不过分。
(宋子俊)
【作者】
舒位(1765-1815),字立人,号铁云,直隶大兴(今属北京市)人。乾隆五十三年(1788)举人。曾游贵州军幕。其诗近体清峻,尤擅长歌行,亦工曲。有《瓶水斋诗集》《卓女当炉》《桃花人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