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原文
咏怀(其六十一)
阮籍
少年学击刺,妙伎过曲城。英风截云霓,超世发奇声。
挥剑临沙漠,饮马九野坰。旗帜何翩翩,但闻金鼓鸣。
军旅令人悲,烈烈有哀情。念我平常时,悔恨从此生。
咏怀赏析
此诗为作者回首平生之作。他“寓言于击刺之少年”(黄节《阮步兵咏怀诗注》引蒋师爚语),展示了自己一生思想和感情的巨大变化。
开头两句,写作品主人公追忆自己年少时即从师习剑,功夫精绝。从“少年学击刺”到“妙伎过曲城”,可见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经历了一个长期不懈的努力过程,付出了许多心血和汗水,使人见其素有大志,毅力超常。三、四两句,作者宕开一笔,没有按照常规思路正面描绘其武艺高强之状,只是着重写其非同一般的神情风度:雄姿勃发,豪气直冲云霄;英名远扬,美誉超越一世。而这,恰恰是素有大志、武艺精绝所致,正如古人所言:“石韫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陆机《文赋》)。此种写法,以虚出实,极富暗示性,可以更好地诉诸读者的想象。就章法言,则既收取用笔变换之妙,又能使前后文意紧密钩连,极见作者功力。读到这里,我们自然要问:素有大志,精通武艺,究竟为何?五、六两句便将此落到实处——“挥剑临沙漠,饮马九野坰”——原来是要从军征战、拼搏沙场、立功异域,报效祖国。这两句,场面壮阔,气势雄豪,将逐渐强烈的情感推向高潮。行文至此,一个有血有肉的英雄形象已经在画面上活了起来。他积数年之努力,既有精妙绝伦的武艺,又有为国献身的美德,现在完全可以一展身手、实现夙愿了。
然而,历史告诉我们,阮籍的时代,理想之于现实,不过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幻影。眼下虽然旌旗翩翩,两军对阵,但只是虚有其事,让人空闻金鼓,实际的情景“则是兵终不交,仗终不接也,击刺无所用之矣”(黄节《阮步兵咏怀诗注》引蒋师爚语)。七、八两句所表现的,就是这种现实对于理想的无情嘲弄。它是全诗脉络的转折点。接下去,诗歌的情感就由豪放转向悲哀,由希望归于幻灭,而且这种悲哀幻灭之情又是一层深似一层:不仅是“军旅令人悲,烈烈有哀情”;当主人公回首往事时,只觉整个人生都令人悲叹不已,生不逢时,学无所用,报国无门,英雄途穷,一生的心血汗水,都要付诸东流,支撑着自己立身行事的理想和希望,全如梦幻一般,残酷地破灭了!真是“念我平常时,悔恨从此生”!这结尾二句,与开头遥相呼应,反差强烈,造成了极好的抒情效果。
纵观全诗,作者在环环相扣、层层深入的逻辑结构中揭示了一个深刻的主题:运涉季世,英才消磨。这是值得我们加以探究的。
史载阮籍“尝登广武,观楚汉战处,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晋书·阮籍传》)一个需要英雄的时代,能够把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推上历史舞台的中心,主演出威武雄壮的话剧;而一旦运涉季世,便会将众多的英气勃勃的人物消磨殆尽。阮籍登广武而叹,与此诗所抒发的感情,二者是相通的。
我们还可以把此诗和曹植的前期诗作《白马篇》略作对比。曹诗是通过描写一位边塞游侠少年的武艺高超、奋战沙场、忠勇卫国来抒发自己内心情感的。就构思和取材而言,二者十分相似。但曹诗重在歌颂理想,洋溢着建功立业的激情;而阮诗则重在哀叹幻灭,蕴含着英雄失路的痛楚。于此亦可稍见正始文学不同于建安文学的某些特征。
(叶 华)
【诗人名片】
阮籍(210—263),字嗣宗,陈留尉氏(今河南尉氏)人,建安作家阮瑀之子。好学博览,尤慕老、庄。他反对名教,向往自然,旷达不拘礼俗。他对于新起的司马氏政权不愿合作,但不像嵇康那样坚决不仕,而是采取对司马氏虚与委蛇的态度,纵酒谈玄,不问世事,作消极的反抗。他在文学上受屈原的影响较多。《咏怀诗》八十余首,感慨很深,格调高浑,使他成为正始(魏齐王曹芳年号)时代(240—248)的最重要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