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原文
咏怀(其三十九)
阮籍
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
驱车远行役,受命念自忘。
良弓挟乌号,明甲有精光。
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
岂为全躯士,效命争战场。
忠为百世荣,义使令名彰。
垂声谢后世,气节故有常。
咏怀赏析
《晋书·阮籍传》云:“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又说:“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他虽表面酣醉,但内心却是清醒的。目睹曹魏政权风雨飘摇,司马氏专权跋扈。他不满于曹魏王室的昏聩淫逸,想挽狂澜于既倒,但手无回天之力;他愤慨于司马氏的倒行逆施,欲全名节于末世,又身感势单力薄。济世之志难伸,遂酣饮以为韬晦之计。在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境遇中,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梦幻里,他有着一种无法排遣的郁愤。孤独苦闷之极,则“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抑郁无聊之时,遂登临送目,观广武楚、汉征战之地,不禁仰天喟然长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籍有英雄情怀,但苦于无处施展。一种壮志难酬的孤独和悲愤时时袭击着他那颗济世之心,“千秋万岁后,荣名安所之?”(《咏怀》其十五)在醉意朦胧中,一个高大的英雄形象从他眼前闪过,这不就是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在《国殇》中热情讴歌的那位“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的爱国志士吗?这不就是他的父执曹植在《白马篇》中热烈赞扬的那位报国壮士吗?“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诗人的热血沸腾了。他在梦幻中发现了深藏的自我。这也是一位气宇轩昂的报国壮士,他身披闪光的铠甲,手执精良的弓箭,受君命,慷慨赴国难,驾长车,威震敌丧胆,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决心拼死战场,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使自己的英名流芳百世,用自己的英勇壮举昭告后人,使他们真正懂得:报效国家是一个人应有的气节;而只知保全个人生命的人才是可耻的。这是沉醉中的梦幻,也是内心的追求,更是崇高的理想。这是诗人在苦闷中发出的呐喊。这呐喊,闪耀着理性的光芒!王夫之说得好:“步兵《咏怀》,自是旷代绝作,远绍《国风》,近出入于《十九首》,而以高朗之怀,脱颖之气,取神似于离合之间,大要如晴云出岫,舒卷无定质。而当其有所不极,则弘忍之力,内视荆、聂矣!”(《古诗评选》卷四)这是阮嗣宗用心血凝聚成的一首“豪杰诗”,它痛快淋漓地抒发了作者不甘消磨生命,渴望有所作为的烈士情怀。诗人饱蘸笔墨塑造了一个胸怀大志、视死如归的报国壮士的生动感人的光辉形象。他那“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的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他那“忠为百世荣,义使令名彰”的崇高气节,至今读来仍使人肃然起敬,感慨奋发。难怪钟嵘说:“《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诗品》卷上)。
(张忠纲)
【诗人名片】
阮籍(210—263),字嗣宗,陈留尉氏(今河南尉氏)人,建安作家阮瑀之子。好学博览,尤慕老、庄。他反对名教,向往自然,旷达不拘礼俗。他对于新起的司马氏政权不愿合作,但不像嵇康那样坚决不仕,而是采取对司马氏虚与委蛇的态度,纵酒谈玄,不问世事,作消极的反抗。他在文学上受屈原的影响较多。《咏怀诗》八十余首,感慨很深,格调高浑,使他成为正始(魏齐王曹芳年号)时代(240—248)的最重要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