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原文
咏怀(其三十八)
阮籍
炎光延万里,洪川荡湍濑。
弯弓挂扶桑,长剑倚天外。
泰山成砥砺,黄河为裳带。
视彼庄周子,荣枯何足赖?
捐身弃中野,鸟鸢作患害。
岂若雄杰士,功名从此大。
【注释】
1、炎光:日光。
2、湍濑:水流沙上为“濑”,急濑为“湍”。
3、扶桑:神木名。依《海内十洲记》所描写,扶桑长数千丈,一千余围,两干同根相倚。是日所出处。这句和下句宋玉《大言赋》的成语。
4、砥砺:磨石。《史记·高祖功臣年表序》载封爵之誓道:“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这两句用其辞。
5、《庄子·列御寇》:“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耶?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以上四句言庄周虽达观,终不能长荣不枯,不免为乌鸢所食。
6、雄杰士:指上文所说的挂弓、倚剑、砺山、带河之辈。也就是作者在《大人先生传》中所描写的“飘飖于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的“大人先生”。末二句是说唯有雄杰士的“功名”是远大的,和世俗人眼中的功名迥然不同。
咏怀赏析
本篇原列第三十八,写高举出世的愿望。大意说真正的雄杰之士是以河岳为狭小,以挂弓扶桑、倚剑天外为怀抱,而不能如庄周之辈终于枯槁。
阮籍早年,本有济世之志,后值魏晋易代之际,丧乱频繁,文士多难保全,遂有远祸避害之意。但他对当时的现实并非漠不关心,因而内心始终在激动,想发泄。他的那些变态性的行为,其实都是发泄心理的反射。他的八十二首五言的《咏怀》诗,多半是在被压制的心理状态下的产物,也正因为这样,所以词意显得晦涩恍惚,诗人心里想要说的,现实却不允许他爽快地写在笔下,又因为不是在一个时期写成,所以前后有矛盾的地方。
这是一首属于崇高感的诗。崇高感需要通过特征上的雄浑辽远,色彩上的强烈苍茫来衬托。形象的体积上的超越,才能使诗人的身心由此而飞腾。千千万万的人都看见过烈日与洪流,但诗人所揭示的不仅仅是客观的景物,而是为他的作品提供特殊感受的特殊真实,从而让景物产生了力量。烈日的无远不至,洪流的一往直前,又使诗人“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钟嵘《诗品》)。这里的“弯弓”“长剑”,不光指狭义的武器,而是寄托志节,扶持安危的象征,在人迹不到的万里天外,却和生命一同存在。“泰山”两句,语出《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使河如带,泰山若砺(磨刀石)。国以永宁,爰及苗裔”。意思是说,即使黄河、泰山狭小得如带如砺,国家还是永存。诗人用此两语,并不是要贬低黄河、泰山的壮观,而是要开拓他更宏大的胸襟,也便是要咏他的“怀”,这里包含着诗人自己的认识:文学创作中描写的客体和认识的对象原是可以不必一致的。
阮籍是爱好庄老学说的,他的《咏怀》诗,有不少篇就富于哲理化,却又不是全部接受,因为他毕竟是个儒生。本篇中的“视彼”四句,就是在批评庄子的托旨达观,却无补现实的虚无思想。尽管现实是这样阴暗冷酷,他却不希望以空虚枯寂为归宿,而应当像雄杰之士那样驰骋万里,挂弓倚剑,这才是至大至刚的功名。他对“功名”,诗中只是泛称,心里或有区别,由趋炎附势而猎取的高官厚禄,并非他期望中的功名,相反,他是会用白眼来看待的。
(金性尧)
【诗人名片】
阮籍(210—263),字嗣宗,陈留尉氏(今河南尉氏)人,建安作家阮瑀之子。好学博览,尤慕老、庄。他反对名教,向往自然,旷达不拘礼俗。他对于新起的司马氏政权不愿合作,但不像嵇康那样坚决不仕,而是采取对司马氏虚与委蛇的态度,纵酒谈玄,不问世事,作消极的反抗。他在文学上受屈原的影响较多。《咏怀诗》八十余首,感慨很深,格调高浑,使他成为正始(魏齐王曹芳年号)时代(240—248)的最重要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