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转歌》原文赏析-刘妙容古诗-魏晋诗歌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9-09 11:09

宛转歌原文

宛转歌

刘妙容

其一

月既明,西轩琴复清。

寸心斗酒争芳夜,

千秋万岁同一情。

歌宛转,宛转凄以哀。

愿为星与汉,光影共徘徊。

其二

悲且伤,参差泪成行。

低红掩翠方无色,

金徽玉轸为谁锵。

歌宛转,宛转情复悲。

愿为烟与雾,氛氲对容姿。

《宛转歌》原文赏析-刘妙容古诗-魏晋诗歌

宛转歌赏析

这两首诗据吴均《续齐谐记》说,来自一个美丽而感伤的故事:晋有王敬伯者,会稽余姚人,少好学,善鼓琴,年十八,仕于东宫,为卫佐。休假还乡,过吴,维舟中渚。登亭望月,怅然有怀,乃依琴歌《泫露》之诗。俄闻户外有嗟赏之声,见一女子雅有颜色,谓敬伯曰:“女郎悦君之琴,愿共抚之。”敬伯许焉。既而女郎至,姿质婉丽,调韵哀雅,类今之《登歌》。曰:“古所谓楚明君者也,惟嵇叔夜能为此声。自兹以来,传习数人而已。”复鼓琴歌《迟风》之词,因叹息久之。乃命大婢酌酒,小婢弹箜篌,作《宛转歌》。女郎脱头上金钗扣琴弦而和,音韵繁谐。歌凡八曲,敬伯惟忆二曲。将去,留锦卧具,绣香囊并佩一双,以遗敬伯。敬伯报以牙火笼、玉琴轸。女郎怅然不忍别,且曰:“深闺独处,十有六年矣。邂逅旅馆,尽平生之志,盖冥契,非人事也。”言竟,便去。敬伯船至虎牢,戍吴令刘惠明者,有爱女早世(逝),舟中亡卧具,于敬伯船获焉,敬伯具以告。果于帐中得火笼、琴轸。女郎名妙容,字雅华;大婢名春条,年二十余;小婢名桃枝,年十五,皆善弹箜篌及《宛转歌》,相继俱卒。

这虽然出自小说家言,却反映了封建社会上层才女精神压抑,爱情不得自由的精神痛苦。这两首《宛转歌》,情调凄苦,哀怨独至,其作者似乎非女性而莫属了。

先看第一首。“月既明,西轩琴复清”,先展现了一个幽美清静的环境:西廊上琴声袅袅,夜空淡静,明月一轮。波光如水,遍地空明。放眼望,溶溶月光,茫茫夜色,一切都安静极了。幽幽的琴音更增添了几分静谧气氛。写月明着一“既”,说琴清而曰“复”,见出这是“星汉西流夜未央”的时候,也点明主人公在月未明之时就在岸边亭上已听到琴声清清了。这二句既写景,也交代了时间的延展和流失,同时也为下文言情作了铺垫。为何在旅途维舟登岸,偶尔听到琴音,就如此聆听而直至“月既明”呢?琴音清清,虽非司马相如《凤求凰》那类寻偶求侣的挑逗曲,但也够绸缪缠绵、情意悱恻而动人心怀,使她这位琴瑟高手也一听钟情。琴声成了他们邂逅相逢的天作地合的媒使。短暂交谈,斗酒助兴,俨然成了琴友。三、四句从景递情。“芳夜”,美夜。月明、琴清为芳;觅得知音为美。两情相悦,美酒共酌,寸心相印,情愫不尽,真是“良辰美酒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争”“同”把弹者、听者挽在一起,情中含景。美妙韶华,难得芳夜,冷冷琴音,促成这对青年爱情的萌发、心灵的骚动,故有“寸心斗酒争芳夜,千秋万岁同一情”的热烈心情。但这“同一情”,只是这一夜之间,毕竟是半路相逢,明日将各奔东西。此生此世能否再相见,则很难预料。真是相见恨晚,相别恨促。情不能已,吟唱出《宛转歌》,把这美好的夜晚,留存记忆中。而歌声也太宛转哀凄,悲上加悲。原想“展诗请歌聊自宽”,却是“乐往哀来摧肺肝”。末二句就眼前夜景生情,落醒情难久长之哀,与篇首“月明”照应。“愿为星与汉,光影共徘徊”,明月皎皎,星汉西流,银汉(天河)护着群星,群星偎着天河,星河共绕。“光影徘徊”,这是她的企愿,也是仰天的浩叹。末句的“共”和第四句的“同”,前后映带,自然连成一片。

再看第二首。“悲且伤,参差泪成行。”“参差”,即纵横,状以泪多,以形容悲重伤深。这二句递接上首末二句,相厮共守而不得,即生星汉徘徊之叹,直就悲伤成泪说起。“悲且伤”与上首“凄以哀”遥应。“低红”,犹言垂首低眉。情思悲伤,泪痕在脸,故“低红”。上首,琴为男操,此则音为女弹。满怀心事,所以“低眉信手续续弹”。“掩翠”,意谓掩袖,泪珠成行而且参差纵横,就不能不时地去“掩翠”拭去。也正因为“低红掩翠”情怀难再,而“无色”——难以为情。前着一“方”字,“方”在“寸心斗酒争芳夜”,分量就沉重多了。“徽”,系弦之绳。“轸”,通“紾”,系弦线之轴。“金”“玉”言琴精美,以衬人之佳丽。中心悲哀,神情无色,弃琴一旁,而有“金徽玉轸为谁(何)锵(弹)”的哀怨。这两句“仍借琴上生出感慨”(张玉穀),与“西轩琴复清”形成始遇终别的感情变化的对照。这也是“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曹丕《燕歌行》其二)那样泪下沾裳的情怀。心苦音哀,琴声自悲。停琴息悲,然不能已,则又续之以歌。但歌声仍同琴声一样,宛转生悲。“情复悲”由“为谁锵”而来,神光返照篇首之“悲且伤”,和“凄以哀”一情贯穿。悲伤内积,自求期望:“愿为烟与雾,氛氲对容姿。”夜雾蒙蒙,长烟一空,更具一种微茫惆怅的寂凉之意,于此,却成了悲哀伤情人借以精神平静的寄托:但愿我们能和这夜晚的烟雾氛氲,自来自往,缭绕一体,容姿相对,耳鬓厮磨。这对空的祈祷祝愿,无异于说,万物灵长的人,特别是精神旺盛、欲望自多的青年人,反不如在天缥缈的银汉、无生命的烟雾。如果上首末二句祝愿还清晰可见,似为可待,那么这两句就更为杳茫,情愈凄苦。虚空的氛氲怎须怎待,岂不是如梦如幻,像李商隐所说的“此生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无尽惆怅了。而在一片哀婉凄苦之音中,终止了这首感伤的《宛转歌》。

诗中的主人公,有点像戏剧中杜丽娘那一类被“槛禁”的女性。不过她毕竟有幸而生活在个性还较解放的南朝,不像杜丽娘连睡个午觉也算越规。能与异性对弹对歌,而能无甚顾忌地呼唤出自己的愿望和理想,希望“对容姿”“共徘徊”。这与陶渊明《闲情赋》的“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致辞”,“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那一连串的愿望,是为神似。就时代来说,这是六朝人的共性。这首诗三、五、七言,长短交错,宛转自然,情思缭绕,凄恻感人。四个三字句,分置篇首与篇中,使每首各自形成两个层次。“月既明”是初逢的月满人聚;“悲且伤”即乍见的哀哭,有领起全篇的作用。“歌宛转”复见,点明题目,置于层折转进之处,增强了诗的宛转缠绵的特色。末尾的两个“愿”字句,情意绵绵,余音不尽,于柔婉风神之中渗透出一种执著情思,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这诗可能非须眉越俎代庖之作,而是女性发自心中的肺腑之情,诚然是为情造文之佳制,故自有感人而真切的力量潜在。

(魏耕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