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来人二首原文
北来人二首
刘克庄
试说东都事,添人白发多。
寝园残石马,废殿泣铜驼。
胡运占难久,边情听易讹。
凄凉旧京女,妆髻尚宣和。
十口同离仳,今成独雁飞!
饥锄荒寺菜,贫著陷蕃衣。
甲第歌钟沸,沙场探骑稀。
老身闽地死,不见翠銮归!
【注释】
寝园:即陵园,指北宋诸帝墓陵,均在今河南巩义。
铜驼:西晋索靖曾感叹洛阳宫门的铜驼将埋没在荆棘丛中(见《晋书·索靖传》),后人常用以形容亡国后残破景象。
宣和(1119—1125):宋徽宗年号。
离仳(pǐ):离别。
“蕃”通“番”,陷蕃衣,指在金人统治区所著金人之衣。
翠銮:皇帝的车驾,这里代指徽、钦二帝。
北来人二首赏析
这是一个从北方、从金人统治下南逃的人,怀着沉痛的心情,诉说故都及其附近荒凉景况和自己的悲惨经历。诗歌通篇都是这位“北来人”说的话,作者没有出面铺叙事件、描绘场景,也没有穿插任何评判的语言,而作者的思想感情完全可从北来人的叙述中体会出来。这样的叙事诗,显然是从杜甫“三吏”、“三别”一类的诗化出。
诗由两首五律组成。第一首描述北宋都城汴梁(今河南开封)被占后的状况。开头“试说”二字含义深婉,隐约透露主人公不愿说、不忍说的悲抑心境。从而表明他的诉说是应别人的要求,不得已而为之的。这样,一箭双雕,写说者也就写了听者。听者身居东南,心里却老是惦记着北方的骨肉同胞,急欲知道他们的近况;对于故都汴梁,更是魂牵梦萦,一往情深。面对这样的问讯者,“北来人”怎能缄口不言?他诉说着,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以致白发频添,忧伤至极。接着正面写东都,交代忧伤的原因。宫殿、铜驼,是都城内的景物,石马是北宋诸帝陵园中的景物。然而,陵园内的石马已残破不堪,长眠于此的北宋诸帝死后还要蒙受亡国之耻,若地下有知,当是何等的痛苦!宫门外的铜驼倾倒在荒烟蔓草之中,回忆昔日的繁华景象,亡国之痛和身世之悲一齐涌上心头,不禁泣下如雨。诗人选用这些最富特征的事物,涂以想象的浓烈色彩,对入于金人之手的都城面貌进行了艺术概括,用笔简洁而境界全出。“寝园残石马,废殿泣铜驼”,上句一个“残”字显示了陵园的悲惨变化;下句一个“泣”字则寄托了京都居民的哀痛,彼此映照,情景相生,使人感慨万千,低回不已。
故都虽已残破不堪,而遗民的复国信念却始终没有动摇过,以致把边境传来的于南宋不利的消息,当作谣言,不愿听信。那些旧日京师的妇女,如今虽已素发飘萧,境况凄凉,但衣着妆束仍是当年模样。故国之思,终未消歇。
第二首“北来人”介绍自己南逃的际遇和感触。一家十口同时离开北方,为的是过上安稳日子。不料频罹祸患,亲人相继丧生,如今独自一人,伶仃孤苦,犹如失群的孤雁,竟至无处栖身,被迫寄宿荒凉的寺院,吃的是自家种的蔬菜,穿的还是从中原带来的金人服装……个人的遭遇已然不堪忍受,国家的境况更加令人沮丧。南来以后看不到卧薪尝胆、秣马厉兵的图强之举,那些深院大宅里的当权者,整日歌舞宴乐,不问边情,不忧国事,长此以往,恐怕连偏安的局势也难维持,又如何谈得上收复失地呢?“老身闽地死,不见翠銮归!”结语哀痛绝望。
这两首诗大约作于宁宗开禧二年(1206,刘克庄时年二十岁)至理宗端平二年(1234,是年金亡)之间,距离徽、钦二帝被俘、北宋覆亡的靖康二年(1127)至少有九十年之久,这时徽、钦二帝早入泉壤,根本不可能活着乘“翠銮”归来,北宋末年的“京女”恐怕也没有健在的了。然而人们的恢复信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转弱,他们一直按照自己选择的方式进行反抗和斗争。主人公的携家南走,就是抗争的一种表现,其他像“凄凉旧京女,妆髻尚宣和”,显示的也是坚毅不屈的气节。
此诗在表达上有三个特点,其一是作者不转述中间环节,让主人公直接面对读者说话,这样,读者便会感到诗中所陈都是诉说者的亲身所历,语语发自肺腑。其二是运用对比的手法,以中原遗民思念故国与南宋小朝廷权贵歌舞升平相对比,褒贬之意不言而喻。其三是以叙事代替抒情。诗中也有直接抒情的语言,如开头的“试说东都事,添人白发多”和结尾的“老身闽地死,不见翠銮归”等,但纵观全篇,叙事是其基本手段,从东都说到南国,依次点染,脉络分明,其中提到的人和事都具有某种典型性,融汇成一体,寄托着诗人忧国忧民的深长情意。冯煦说,刘克庄的词“拳拳君国,似放翁”;“志在有为,不欲以词人自域,似稼轩”(见《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他的诗也是如此,常常针对“国脉微如缕”(《贺新郎》词)的现状抒发感慨,令人哀痛,又使人奋发。总之,这两首诗注重写实,却不失之板滞,原因在于以情疏导,质朴之外,更见自然流动,颇能体现诗人自己的风格。
(朱世英)
【作者】
刘克庄:(1187—1269)初名灼,字潜夫,号后村居士,莆田(今属福建)人。以荫入仕。淳祐六年(1246)赐同进士出身。官至工部尚书兼侍读,以龙图阁学士致仕。卒谥文定。尝受学于真德秀。诗词颇有感慨时事之作,为江湖派重要作家。有《后村先生大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