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景楼醉歌原文
多景楼醉歌
刘过
君不见七十二子从夫子,儒雅强半鲁国士。
二十八将佐中兴,英雄多是棘阳人。
丈夫生有四方志,东欲入海西入秦。
安能龌龊守一隅,白头章句浙与闽?
醉游太白呼峨岷,奇才剑客结楚荆。
不随举子纸上学《六韬》,不学腐儒穿凿注《五经》。
天长路远何时到?侧身望兮涕沾巾!
【注释】
棘阳:西汉县名,战国时属楚,汉时属南阳郡,故址在今河南南阳南。
龌龊:这里作拘谨解。
《六韬》:古代兵书名,相传为西周吕望作,实为战国时人著,今存六卷。
五经:即《诗》、《书》、《易》、《礼》、《春秋》。
多景楼醉歌赏析
刘过是南宋著名的一位豪放派词人,他的诗也很有豪气,惜为词名所掩,这首《多景楼醉歌》是他的诗作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刘过被人称为“天下奇男子,平生以意气撼当世。”(毛晋《龙洲词跋》引)但他在青年时,长期困于场屋,四次应试,都未得中,在功名上很不得意。他曾在《上袁苏州》诗里说:“十年无计困场屋,说著功名气拂胸。”又在《上周太保》诗里说:“科名数行泪,歧路一生心。”表明他对从科举求功名已经心灰意冷,遂决计离开书斋,浪游江湖,广交知己,另求报国之路。多景楼在京口(江苏镇江)北固山上甘露寺内,始建于北宋郡守陈天麟(见《京口志》)。北临大江,风光很美,苏东坡、米元章都有诗,辛弃疾镇京口时,也常到这里游赏。刘过在这里写下了这首醉歌,抒发他的激情。从他后来的游踪来看,当是他离开浙、闽以后不久的作品。
这首诗是七言歌行体,共十四句,前两句是一韵,第三句转韵,一气贯下,直到结语,气势奔放,感情激越。开头两句“君不见七十二子从夫子,儒雅强半鲁国士。”首先说到孔子当年所培养的七十二位弟子中,以儒雅著称的多半是鲁国人。这里所说的“七十二子”,并不是说孔子的学生就是这么多,据《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可见所谓“七十二子”是指真正学到知识、学到本领的学生数。这中间孔子最得意的门生如颜渊、曾点、曾参等都是鲁国籍。这两句诗的意思是在表明,一个地区出了个杰出人物,会带动、影响很多人,因为同处一个地区,接触机会较多,沐风化雨,容易成长,言外之意是说自己所接触的都是些庸儒、腐儒,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受过真正大儒的熏陶。在这里首先肯定了得到孔门真传的儒雅之士,是为了和下边所指斥的庸儒、腐儒区别开来。但这首诗的主题不是论“儒”,而是论“武”,所以这开头两句只起个陪衬作用,为的是引起下文。
下边陡转:“二十八将佐中兴,英雄多是棘阳人。”这两句才是诗的正题,是诗人向往的目标。二十八将是指辅佐东汉光武帝刘秀创建中兴大业的邓禹、吴汉、贾复、马武等二十八位将领,他们多半是南阳郡人,和刘秀是同乡。他们风云际会,附凤攀龙,建功立业,名垂后世,诗人对他们的追慕,从相反的方面反映了南宋的政治现实。宋孝宗、光宗时期,也就是诗人活动的时代,朝廷对金国屈服已久,国势衰弊,左右大臣,庸碌无能,因循苟安,不图恢复。这两句表明诗人希望南宋也能重振。为此中兴大业,他必须走向广阔的天地,默察形势,结交英豪。“丈夫生有四方志,东欲入海西入秦。”后一句是化用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今欲东入海,即将西去秦”的诗句,不同的是杜甫是要离开秦,而他却是要到秦去。秦,指关中地区,“秦中自古帝王州”,周、秦、汉、唐都在这里建过都,都是很强盛的王朝。“东入海”只是陪衬,“西入秦”才是他的本意。他想起了当年那种局促斗室、寻章玩句的生活,一定要和它彻底决裂:“安能龌龊守一隅,白首章句浙与闽?”语气是很坚决的。他在《从军乐》诗里也说:“书生如鱼蠹书册,辛苦雕篆真徒劳”,再一次表达了对书斋生活的厌恶情绪。
“醉游太白呼峨岷,奇才剑客结楚荆。”表现出诗人豪迈的气概,侠义的性格,很有李太白风味。太白山是秦岭的主峰之一,在陕西武功县南九十里,最高处耸入云霄,常年积雪。峨山、岷山都在蜀中。楚、荆指楚国故地,主要是指江陵、襄阳一带地区。这里西通巴蜀,东下三吴,南趋湖广,北走宛、洛,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南宋时期荆襄的得失,关系到政权的存亡,地位尤其重要。从这里往北到南阳、颍川、汝南等地,在战国时也属于楚地,都是出人才的地方,“汝颍多奇士”是出了名的,东汉末年更是藏龙卧虎之地,刘表镇荆州时期,天下奇才异能之士更多集中于此,诸葛亮曾在襄阳隐居,庞统、司马德操等都是襄阳人。南宋陈亮在《上孝宗皇帝书》中曾详细论证荆襄地位的重要,并且是人才辈出之地。所见与刘过相同。这两句诗不止是表现出他的豪情壮志,且可以看出他具有历史眼光。他确曾来过襄阳,他在《襄阳歌》里说:“襄阳真是用武国,上下吴蜀天中央。……土风沉浑士奇杰,乌乌酒后歌声发。”又在《忆鄂渚》诗里说:“中原地与荆襄近,烈士烈兮猛士猛。”多次发出呼声,哪里会有人理会!后来襄、樊失守,南宋王朝亦随之而灭亡,这是惨痛的历史教训。“不随举子纸上学《六韬》,不学腐儒穿凿注《五经》。”是对南宋士林学风的抨击。当时理学大兴,一批腐儒置国家安危于不顾,不是空谈性命,就是穿凿解经;一批举子纸上谈兵,借以猎取功名;十几万的场屋之士,文墨较好的寥寥无几,这都是当时的实际情况。诗人是无力改变的,他只是“不随”,“不学”而已,在当时已经是特异之士了。
结语两句“天长路远何时到?侧身望兮涕沾巾!”从张衡《四愁诗》“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望兮涕沾翰”化出。为什么到了结束语忽然转为悲伤的情调呢?不难理解,他的豪情壮志是在多景楼远望、在驰骋想象中迸发出来的。他不是要到秦中去吗?不是想“醉游太白呼峨岷”吗?从宋孝宗隆兴和议之后,宋朝和金国以淮河为界,他不要说到关中去,就是跨过淮河也不大可能,不是因为路远不能到,而是国势衰微,北方广大河山已尽入金人之手,所谓“路远”,是一种委婉的说法。他只能登高远望、神魂飞越,哪能实际到达,这怎不叫人涕下沾巾呢?读诗至此,恐亦将随之而泣下了!
这首诗语无华饰而爱国情深,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李廷先)
【作者】
刘过:(1154—1206)字改之,号龙洲道人,吉州太和(今江西泰和)人,长于庐陵(今江西吉安)。四次应举,不中,流落江湖间。曾为陆游、辛弃疾所赏识,亦与陈亮友善。有《龙洲集》、《龙洲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