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马行并序原文
养马行并序
梁佩兰
序:庚寅冬,耿、尚二王入粤,广州城居民流离窜徙于乡,城内外三十里所有庐舍坟墓,悉令官军筑厩养马,梁子见面哀焉,作《养马行》。
贤王爱马如爱人,人与马并分王仁。
王乐养马忘苦辛,供给王马王之民。
马日龁水草百斤,大麦小麦十斗匀。
小豆大豆驿递频,马夜龁豆仍数巡。
马肥王喜王不嗔,马瘦王怒王扑人。
东山教场地广阔,筑厩养马凡千群。
北城马厩先鬼坟,马厩养马王官军。
城南马厩近大海,马爱饮水海水清。
西关马厩在城下,城下放马马散行。
城下空地多草生,马头食草马尾横。
王谕“养马要得马性情,马来自边塞马不轻。
人有齿马,服以上刑。”
白马王络以珠勒,黑马王络以紫缨,紫骝马以桃花名。
斑马缀玉缫,红马缀金铃。
王日数马,点养马丁。
一马不见,王心不宁。
百姓乞为王马,王不应。
养马行并序赏析
据方恒泰《坪诗话》记载:顺治七年(1650)冬,清靖南王耿精忠、平南王尚可喜率兵攻破广州,然后屠城七日,广州市民得免诛戮者仅七人。在空城内外的所有庐舍坟墓中,耿、尚悉令清兵筑厩养马,面对如此之贵畜贱人,梁佩兰哀叹不已,写下是诗。
这是一首很有特色的诗歌。沈德潜说:“此种诗前无所承,后无所继,应是独开生面之作。”(《清诗别裁集》)无疑,这是梁佩兰的代表作。张维屏《谈艺灵》就称“药亭古诗以《养马行》一篇为最”。而朱庭珍《筱园诗话》在批评梁佩兰诗“往往失之奔放,堕入空渭一路”时,则以为此诗无此弊病。
开始二句点题:“贤王爱马如爱人”,人与马在分享贤王之仁政。按理,贤王之施仁义于人,有其可能,于马则不可思议。而如果人与马处于同等位置,本已是重马轻人而不仁。但是,这恰恰是事实。因此,这里所谓“贤”,所谓“仁”,均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实质是言“不贤”“不仁”。
接着,诗人就叙述了“贤王”是如何不畏辛苦、关心养马。首先是关心养马的饲料:马匹除了日食水草百斤以外,还要吃大麦、小麦十斗。并且,为保证马能够在夜间食豆数次,驿站也在忙于运输大豆、小豆。在烽火连天的岁月里,人的温饱都无法落实,马却可以食用如此之多、如此之精的饲料,已见人与马在“贤王”天平上的分量。而“马肥王喜王不嗔,马瘦王怒王扑人”二句,更是画龙点睛之笔:王之喜怒竟是因为马之肥瘦,喜怒的表达方法又是或不嗔,或扑人,足见“贤王”爱马是真、爱人是假了。
其次是关心养马的场地:东山原是习武之教场,地域开阔,故养马最多:凡千群。但是,所养之马委实太多了,故北城原先的坟墓中,现在也建起了马厩。而城南的马厩靠近大海,在海边养马,马可以饮用清澈的水。那么西关呢?西关城下地空草多,当然最宜放马,马可以在那里悠然自在地低头食草。于是,广州城的东南西北,到处都成了马的世界。经过了残酷的战争,原先繁华的五羊城现已是荒凉至极。“贤王”不知安顿流离失所的百姓,却处处修筑马厩,此又可见其贵马贱人了。
不仅如此,还下颁王谕。谕告中首言养马之要领,即要得马之性情。次言马之身份:来自边塞,当贵视之,故普通百姓如“人有齿马,服以上刑。”《礼记·曲礼》:“齿路马者诛。”谓计算国君马匹的年齿(岁数)要处刑。梁佩兰用其典,以夸张的手法表现了“贤王”之重马轻人,同时也反映了耿、尚的骄奢和淫威。
如果说关心养马的饲料和场地虽是过分,但仍稍有可以理解之处的话,那么,因马而对人施刑,则荒谬之至。而下文所言的对马的装饰打扮,诸如络珠勒和紫缨、缎玉缫和金铃,就更是毫无道理的浪费了。此不过说明“贤王”倾全心血于马。诗写至此,读者对“贤王爱马如爱人,人与马并分王仁”的深刻内涵,就不难明白了:爱马胜于人,马果得王仁,而人并非如此。
作者还嫌不够。于是与开头呼应,将人、马再次并写:“贤王”每天要数马,每天要点养马军士。写他一马不见,使心神不宁,而字里行间所隐含的,当然是对人的死活无所谓。所以结句便云:“百姓乞为王马,王不应。”在终篇似乎平淡幽默的运笔之中包含着极凄惨的情感色彩。常言人如牛马,这才是确确实实的牛马不如。惨就惨在当有人羡慕牲畜的生活、想与牲畜分享时,却无法得到,原因是“王不应”。至此,则王之不贤、不仁,就毕露无遗了。
这首诗艺术上的成功之处(即沈德潜所谓的独开生面者),就是作者能够以颂扬之笔,写讽刺之旨。诗歌表面上好像在赞赏耿、尚二人养马的不辞劳苦。其实鞭挞了他们的缺乏人性,以他们的贵畜来衬托他们的贱人,强烈的对比所造成的效果,当然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马卫中)
【作者】
梁佩兰(1629-1705),字芝五,号药亭,广东南海(今广州)人。康熙二十七年(1688)进士,官翰林院庶吉士。旋告假归,结社兰湖,以诗酒为乐,诗名愈大。其诗与陈恭尹、屈大均齐名,号称“岭南三大家”;又与程可则、陈恭尹、王邦畿、方殿元、方远、方朝等并称“岭南七子”。有《六莹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