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宫原文
隋宫
李商隐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隋宫赏析
历史的天空下,总有人醉卧红尘,总有人笑看沧桑;总有人风流千古,总有人寂寞万年。大浪淘沙后,许多事已经湮灭,许多事仍旧清晰;许多事已被遗忘,许多事仍被提起。无论是被遗忘还是被提起,历史毕竟已经远去,当时的悲欢离合、当时的风流寂寞,都沉没在岁月的长河里,只剩缥缈的回声,微微地响在尘埃里。
有多少兴盛就有多少衰败,有多少成功就有多少失败。世间所有事都是对立存在的,有日光倾城,就有月色迷离;有繁华似梦,就有寥落无声。即使身处龙椅上的帝王,也总有人威风八面,气吞山河;总有人战战兢兢,唯唯诺诺;总有人俯仰天地,风轻云淡;总有人穷奢极欲,愧对苍生。
君临天下,就当以清澈之光临照万千生灵。“帝王”两个字,不止意味着生杀予夺,也不止意味着后宫三千,更意味着心系天下。可是印象中的帝王,不爱江山只爱红颜者有之,吟风赏月玩物丧志者有之,昏庸无道民不聊生者有之。当王座上坐着这些人,江山万里,也就只剩风雨飘摇了。
说起隋炀帝,恐怕谁都会冷冷地骂几句。那时候,历史教训历历在目,陈后主的悲剧就在眼前,他却选择了重蹈覆辙。大隋建立不久,本来大有可为,可他硬是将自己塑造成荒淫腐朽、奢侈昏庸的模样。那时候,他尽情游玩,四处招摇,几乎忘记了君王的身份;那时候,他开凿运河,建造行宫,几乎耗尽全国的物力财力。终于,他为亡国创造了极为充足的条件。当他和他的王朝终于灰飞烟灭,人们能给他的只有冷嘲热讽。
多年以后,李商隐经过江南,看到隋炀帝在江都修建的行宫,不禁又想起那个可笑也可叹的帝王,想起那些豪华奢侈的龙舟,想起那些劳民伤财的杰作。再看看眼前的大唐王朝,两百年以后,再也没有了盛世模样,虽然还未倾塌,却也摇摇欲坠。此时龙椅上的那个人,尽管不似隋炀帝那样骄奢淫逸,却也没有了帝王应有的姿态。但是,亡国之人自有亡国之态,谁也没办法。李商隐也只能以这首诗来讽喻时事,希冀唤醒迷醉的君王。
江南,那个烟雨迷离的地方,是无数人梦里归去的地方。隋炀帝虽是帝王,身系着天下苍生,却也对那里无限神往。其实,他不只是想想而已,也不只是想去那里游山玩水,他更想将那里作为帝王之家。于是,他不惜耗费举国之力,打造龙舟,建造行宫,以满足他尽情享乐的心愿。他就是这样,君临天下,却没有君王该有的气质。他不知道,在他醉生梦死的时候,江山早已开始摇晃,黎民早已开始唾骂。
但是,他就是不理不睬、我行我素。在这个暴戾恣睢、好大喜功的天子看来,他对所有人可以生杀予夺,对所有事可以予取予求。在很长时间里,他陶醉在江南的山水之间,长安的紫泉宫殿里只剩烟霞缭绕。无疑,这是历史的悲哀。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其实,人们早已听到了大厦倾塌、王朝更迭的声音。但是,隋炀帝从未停下脚步,他依旧尽情享乐,无怨无悔。如果一切如旧,他的龙舟或许会游遍天下。江南虽好,但毕竟有厌腻的时候。贪婪之人总是喜欢得陇望蜀,有了塞北的铁马秋风,还要江南的杏花春雨;有了此处的美服华屋,还要彼处的草树斜阳。
可惜,隋炀帝终究没能完成畅游天下的愿望。后来,大隋王朝终于在他挥霍无度的赏玩途中成为历史。当象征着帝王权利的玉玺换了主人,属于隋炀帝的,就只剩那些醉生梦死的片段。运河也好,龙舟也好,江都也好,长安也好,都不再与他有关。多年以后,人们说起他,总会想起荒淫无道,他配得上这个字样。
大业年中炀天子,种柳成行夹流水。
西至黄河东至淮,绿影一千三百里。
大业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烟絮如雪。
南幸江都恣佚游,应将此树映龙舟。
这是白居易的《隋堤柳》。当年,隋炀帝命人在运河的堤岸上种上杨柳,从黄河到淮河,绿意延绵千里,倒是满足了他的极大虚荣;可惜,这样的绿色葱茏却不属于他的王朝。若干年后,暮色沉沉之时,只剩乌鸦在枝头鸣叫。如烟的柳色、如雪的柳絮,曾经映照万里龙舟,如今却空对青山流水。
当年,隋炀帝曾在洛阳景华宫征求萤火虫数斛,在夜晚游山之时放出,看荧光满谷,心满意足。在江都的时候,他也曾放萤火虫取乐,甚至还修建了“放萤院”。寻欢作乐到这等境界,也着实让人惊叹。或许,他也知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但他还是选择了尽情欢愉。来得寂静,走得荒唐,这就是他的生命。悠悠千古事,就是这样让人迷惘。当年放萤的地方,此时已成了废墟。于是,李商隐在回望那段岁月的时候,写下这样的词句:“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终于,诗人叹息着说出了这两句振聋发聩的话语。这样的反诘语气,恐怕隋炀帝是不敢谛听的。陈后主荒淫亡国,他又何尝不是。陈后主投降隋朝后,与当时还是太子的杨广很相熟。杨广做了天子,乘龙舟游江都的时候,梦中与死去的陈后主及其宠妃张丽华相遇,张丽华还为他舞了陈后主所作的《玉树后庭花》。隋炀帝明明目睹了陈后主如何荒淫、如何亡国,却没有吸取教训,既纵情龙舟之游,又迷恋亡国之音,终于重蹈了陈后主的覆辙,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是啊,醉生梦死的隋炀帝,若在地下遇见陈后主,难道还好意思再请张丽华为他舞《玉树后庭花》吗?问而不答,余味无穷。面对这样的诘难,想必隋炀帝定是脸红脖子粗,无言以对。只这两句,李商隐的批判与嘲讽、厌恶与轻蔑,就无以复加了。
不管怎样,隋炀帝早已沉默,那些荒唐的往事早已沉默。兴衰成败、浮沉起落,不过只是岁月中的烟云。再恢弘的生命也终将成为过往,再华丽的人生也总会走向黯淡,无情的时光会带走许多东西,包括风流写意,包括荒唐放纵;包括恬淡悠然,包括萧瑟寂寞。
我们无法走到时光的远方,那里的爱恨情仇也好,风花雪月也好;王侯将相也好,贩夫走卒也好,我们都无法临近。但是,至少我们可以站在时光的门口,对着远去的人们,微笑或者痛哭,景仰或者鄙薄。只不过,对着历史谈笑风生的时候,我们常常会突然沉默下来,只因某些场景似曾相识、某些情节也曾经历。其实,历史并未远去,它就端立在我们面前,以从未黯淡的光线,照着我们的人生长路。聚散得失、对错喜忧,都一目了然。可惜,很多时候,我们总是忘记,历史的镜子就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