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天作品原文
梦天
李贺
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
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香陌。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梦天注释译文
【注释】
[1]黄尘清水:陆地海洋。三山: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
[2]齐州:指中国。九点烟:古分中国为九州,即兖、冀、青、徐、豫、荆、扬、雍、梁,从天上看,九州不过九点烟尘。
梦天赏析评点
【赏析1】
《梦天》是一首游仙诗。天色幽晦,一阵微雨,仿佛月宫里的玉兔蟾蜍在哭泣。随后雨停云开,月光斜照,幽深洁白。诗人由此进入天界。明月升起,像车轮碾压着清露缓缓前行,染湿团团月晕。在一片仙气茫茫中,诗人与佩戴鸾凤玉佩的神女相遇了。周围是桂树小道,阵阵飘香。
回望尘寰,海上三座仙山之下,万物变化如奔走的野马。海生陆沉,沧海桑田,人事代谢,往来古今。然而在时间永恒的仙界看来,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白驹过隙的瞬间。正所谓“仙界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诗人超时间的幻想,与现代物理中的时间弯曲理论颇为相近。世人以为的广袤山河、九州大地,在天界看来不过只是九点烟尘,汗漫无边的海水也不过如一泓水在杯中倾泻。视角的切换带来新颖的感受,与现代人坐飞机的体验很相似。尾联中“九点烟”和“杯中泻”的表达富于动感,尤其新颖,使人难忘。
李贺善借仙姝、鬼魅等幽眇意象来表达内心的欲望和苦闷,并用五彩眩耀的词句将仙界形容得异常美妙。辞藻固然流光溢彩、新奇诡谲,然其实质不过是通过神光折射自己未实现的世俗欲望。《梦天》即表达诗人对男女欢爱和超越生灭的向往。但诗人脆弱,且苦吟伤身,因而并未在短暂的一生中实现夙愿。二十七岁时,弥留之际,他仍耽于仙界的幻觉中来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驾赤虬,持一版,书若太古篆或霹雳石文者,云:‘当召长吉。’长吉了不能读,欻下榻叩头言:‘阿㜷老且病,贺不愿去。’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长吉竟死”。
【赏析2】
在这首诗中,诗人梦中上天,下望人间,也许是有过这种梦境,也许纯然是浪漫主义的构想。
开头四句,描写梦中上天:“老兔寒蟾泣天色”──古代传说,月里住着玉兔和蟾蜍。句中的“老兔寒蟾”指的便是月亮。幽冷的月夜,阴云四合,空中飘洒下来一阵冻雨,仿佛是月里玉兔寒蟾在哭泣似的。
“云楼半开壁斜白”──雨飘洒了一阵,又停住了,云层裂开,幻成了一座高耸的楼阁;月亮从云缝里穿出来,光芒射在云块上,显出了白色的轮廓,有如屋墙受到月光斜射一样。
“玉轮轧露湿团光”──下雨以后,水气未散,天空充满了很小的水点子。玉轮似的月亮在水气上面辗过,它所发出的一团光都给打湿了。
以上三句,都是诗人梦里漫游天空所见的景色。
第四句则写诗人自己进入了月宫。“鸾珮”是雕着鸾凤的玉珮,这里代指仙女。这句是说:在桂花飘香的月宫小路上,诗人和一群仙女遇上了。
这四句,开头是看见了月亮;转眼就是云雾四合,细雨飘飘;然后又看到云层裂开,月色皎洁;然后诗人飘然走进了月宫;层次分明,步步深入。
下面四句,又可以分作两段。“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是写诗人同仙女的谈话。这两句可能就是仙女说出来的。“黄尘清水”,换句常见的话就是“沧海桑田”;“三山”原指传说中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这里却是指东海上的三座山。它原来有一段典故。葛洪的《神仙传》记载说:仙女麻姑有一回对王方平说:“接待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日会时略半耳。岂将复为陵陆乎?”这就是说,人间的沧海桑田,变化很快。“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古人往往以为“神仙境界”就是这样,所以诗人以为,人们到了月宫,回过头来看人世,就会看出“千年如走马”的迅速变化了。
最后两句,是诗人“回头下望人寰处”所见的景色。“齐州”指中国。中国古代分为九州,所以诗人感觉得大地上的九州有如九点“烟尘”。“一泓”等于一汪水,这是形容东海之小如同一杯水打翻了一样。
以上这四句,诗人尽情驰骋幻想,仿佛他真已飞入月宫,看到大地上的时间流驶和景物的渺小。浪漫主义的色彩是很浓厚的。
李贺在这首诗里,通过梦游月宫,描写天上仙境,以排遣个人苦闷。天上众多仙女在清幽的环境中,你来我往,过着一种宁静的生活。而俯视人间,时间是那样短促,空间是那样渺小,寄寓了诗人对人事沧桑的深沉感慨,表现出冷眼看待现实的态度。想象丰富,构思奇妙,用比新颖,体现了李贺诗歌变幻怪谲的艺术特色。
(刘逸生)
【赏析3】
此诗写梦天游月之幻境。前四句写天阶月色,这是白露为霜时节,空中一阵微雨,好像是月中蟾兔因清寒而悲泣,雨霁云开,琼楼玉宇露出一角粉壁,境界清凉、湿润、朦胧、虚幻。
紧接写车轮辗着清露穿行天街,团光微湿;“玉轮”的意象可能从月亮的形象得来,但不必指月,因为下句中乘车人便和“鸾珮”在月中桂树下相逢,而这乘车人,可以假定为诗人之梦魂。说假定,是因为谁与鸾珮相逢、相逢后又怎样,诗中都未明确交代。“鸾珮”是雕着鸾凤的玉珮,这里代指仙女。
后四句话头忽转,写从天际俯瞰下界。“黄尘”“清水”各指陆地、海洋,“三山”即传说中海上仙山蓬莱、方丈、瀛洲,说它们“更变千年如走马”,是活用东晋葛洪《神仙传》“沧海桑田”的典故。“齐州”指中国。古代中国分为九州,从天上俯瞰不过是九点烟尘而已,不但小,而且缥缈;陆地是这样,大海呢,也不大,一杯水而已,江河赴海就像是往杯中注水而已。
梦天不奇,古已有之,奇在梦中所见所闻,如幻如真。梦中从天上看人间渺小,还在人意中,梦中从天上看到人世间变化的迅速,就出人意料,所谓“洞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李贺诗妙在他能形象地表现天上人间的这种速度差,从天上看人世“千年如走马”,从而给人以新奇感和惊异感,李贺的想象力确实是异常活跃的。
(周啸天)
【赏析4】
此诗历来不被人重视,各种唐诗选本中只有《唐诗品汇》《唐诗快》等少数几种选录。但此诗对于了解李贺很有意义,且看杜牧《李贺集序》和李商隐《李长吉小传》便知。
这首诗写梦中天上境况。
前四句写月亮。首句以兔、蟾代指月,复以“老”形容兔,以“寒”形容蟾,且曰“老兔寒蟾”皆在哭泣,“老”字、“寒”“泣”字,皆出于诗人的想象,可见其用字之狠重。似乎兔与蟾之在月宫岁月已久,寂寞之甚。“泣”字下接以“天色”,在长吉想象中,天色竟是老兔、寒蟾泣之而成者耶?或可解释为在天色将晓之际(从下文“露”字可见),老兔、寒蟾皆悲极而泣。“老兔寒蟾泣天色”极写月色之惨淡,天色之朦胧。同是写月,李白曰:“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罗帷舒卷,似有人开。明月直入,无心可猜。”何等直寻,何等爽朗!长吉则是另一番情境,其心之悲苦,由此可见。
次句“云楼半开壁斜白”,不说“云”,而说“云楼”,这让我们想起李白的《渡荆门送别》:“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也是先写月,再写云,似乎李贺这首诗的开头竟是从李白那首诗演化而来的。云楼开了,但只是半开,意谓半明半暗的,云楼的墙壁只有一半笼罩在月光之中,一道斜白格外显眼,所以说“壁斜白”,李贺笔触之细腻于此可见。此句通过拂晓时云之变化,进一步写月。
第三句“玉轮轧露湿团光”,“玉轮”还是代指月,这没有什么稀奇,宋之问《送赵司马赴蜀州》:“定知和氏璧,遥掩玉轮辉。” 奇特的是李贺想象这“玉轮”在转动,轧在露水上,而且把自己弄湿了。晚唐韩偓《重游曲江诗》:“犹是玉轮曾碾处,一泓秋水涨浮萍”,同一机杼。“团光”也是指月亮,不过换了一个说法。
以上三句都是从外面看月,第四句“鸾珮相逢桂香陌”,则写到月亮之中。月中有桂树,桂树种在街道的两侧,成了一条“桂香陌”。李贺梦想自己在“桂香陌”上遇到嫦娥。“鸾珮”,雕有鸾鸟的玉珮,此指身带鸾珮的嫦娥。李贺《天上谣》曰:“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佩缨。”可以互相参照。但不如李贺自己见到嫦娥更有情趣。
以下四句是从天上观看人间,而且已不限于月宫。“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所谓“三山”,据《博物志》云:“蓬莱、方丈、瀛洲,海中三神山也。”然则“清水”亦当指海水,“黄尘”指陆地。《神仙传》载:东汉桓帝时,麻姑曾应仙人王远(字方平)召,降于蔡经家,为一美丽女子,年可十八九岁,手纤长似鸟爪。蔡经见之,心中念曰:“背大痒时,得此爪以爬背,当佳。”方平知经心中所念,使人鞭之,且曰:“麻姑,神人也,汝何思谓爪可以爬背耶?”麻姑“入拜方平,方平为之起立。坐定,召进行厨,皆金玉盃盘无限也。肴膳多是诸花果,而香气达于内外。擘脯而行之如松柏炙,云是麟脯也。麻姑自说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昔会时略半也。岂将复还为陵陆乎?方平笑曰:‘圣人皆言海中复扬尘也。”李贺所谓“黄尘清水”,即海水清浅,当复扬尘之意。这两句用《神仙传》中麻姑与王方平的对话,意谓沧海桑田,互相变更。在人间千年一变,自天上看来不过如走马之迅速。然则人生缥缈,荣华富贵均不可久恃也。
末二句“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进一步写人间之渺小。“齐州”,犹中州,古时指中国。《尔雅·释地》:“岠齐州以南,戴日为丹穴。” 郭璞注:“岠,去也;齐,中也。”又,古代分中国为九州,其说不一。后以“九州”泛指天下。李贺将这两种说法合在一起,意谓人间陆地不过如九点烟尘而已,大海之深广不过杯水之倾泻而已。李贺《天上谣》曰:“东指羲和能走马,海尘新生石山下。”可以参看。姚文燮评曰:“末二句分明说置身霄汉,俯视天下皆小,宜其目空一世也。”
需要强调的是,这首诗乃是李贺梦想自己上了天,先看到月亮,从外到里,对月亮做了独特的观察和描写。又写遇到嫦娥,又融入麻姑的典故,从天上俯视人寰,沧海桑田,千年一瞬,不仅表现了对天上的向往,又表现了对人世的超越之感。李商隐《李贺小传》载:“长吉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驾赤虬,持一版,书若太古篆或霹雳石文者,云:‘当召长吉。长吉了不能读,欻下榻叩头,言:‘阿弥老且病,贺不愿去。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长吉独泣,边人尽见之。少之,长吉气绝。”李贺在世上因才高而被嫉妒,连进士考试都不能参加,韩愈作《讳辨》曰:“贺举进士,有名,与贺争名者毁之,曰:‘贺父名晋肃,贺不举进士为是。”但仍不能改变李贺的命运,以致他终身沉沦下僚,仅仅做了奉礼郎这样的小官,郁郁而终,年仅二十七岁。李贺之梦想天界,曲折地反映了他在人世间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