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太守行作品原文
雁门太守行
李贺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雁门太守行作品赏析
在唐代诗人里,“诗鬼”李贺堪称异数。他不同于初唐诗人的豪气浪漫,也不同于晚唐李杜的秾丽风流,李贺的诗追求笔墨雕琢和境界的奇诡华诞,其诗歌的天才和命运的苦厄使其在唐代诗人里成为一个特殊的存在。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流连于神话故事、鬼魅世界,用他诡秘新奇的想象,创造波谲云诡、迷离惝恍的奇异世界,抒发好景不长、时光易逝的感伤情绪,而就是这样一个病弱早夭的诗人,用他的想象力和笔墨,为我们勾织了一幅浓墨重彩而又如临其境的边塞画面。
一般而言,悲壮惨烈的战斗场面应是黑白肃杀的剑影中激射出一抹抹温热的红,如此方能写实而突兀。而李贺这首诗几乎句句都有浓郁的色彩:金色、燕脂和夜紫,不但分明,而且浓艳,它们和黑云、秋色、霜白和玉色交织在一起,构成色彩斑斓的画面。
黑云压城,如墨一片,若写诗如作画,李贺开篇便泼墨而下,给全诗奠定了敌军兵临城下的危急压抑的气氛。黑云压城,一是云脚如墨而低,直逼城上,一是敌军人马众多,来势凶猛,守军困于城中难以转圜。诸般滋味,由视觉而感觉,恰是李贺最擅长的通感。如此重压之下,城下如何呢?“甲光向日金鳞开”,越是云层厚重,在云层缝隙里投射出来的日光越是金红耀目,这金红的日光照耀在城下士兵的甲胄上,灼灼如金鳞。而一“开”字,似有利剑直劈浓云,浓墨云层,阳光直透云隙间,甲胄金光闪耀,构成极强的视觉冲击力,若此诗如画,杀气已透纸背矣。
据说王安石曾批评这句说:“方黑云压城,岂有向日之甲光?”其实艺术的真实和生活的真实不能等同起来,敌军围城,未必有黑云出现;守军列阵,也未必就有日光前来映照助威,诗中的黑云和日光,是诗人用来造境造意的手段——即便“黑云压城城欲摧”,然而战士金光闪闪的甲胄却冲开了层层黑云,虽然窒息,却不乏生命力。一个“开”字,让壮士的存在更有意义,一个“开”字让壮士报国更加悲壮。
秋色边城,充斥天地间的,除了浓云与杀气,便是角声金鼓了。塞下秋来风景异,天上乌云归雁,地上白露为霜,不战已肃杀之气凛然,何况角声满天秋色里。角声满天,自然是沙场鏖战,可诗人此时未写沙场鏖战,却突然笔锋一转,“塞上燕脂凝夜紫”。夜色如浓酒,常可激发人的诸多联想,长吉深谙此道。“塞上燕脂凝夜紫”紧接“角声满天秋色里”一句,先点明季节而后点明时辰,先表声而后摹色。“燕脂”表面写边塞沉暮夜空凝紫,犹如燕脂,如王勃“烟光凝而暮色紫”也。但另一方面,当年秦皇筑城抗胡,土色皆紫,故自秦以后,边塞又称紫塞,如此一说,一“紫”字便充满血色萧肃;又当年霍去病讨匈奴,匈奴退守焉支山,作歌曰:“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由此边塞诗中出现“燕脂”,不由人不联想到汉军之盛匈奴之悲壮。
秋季本身就是充满肃杀之气的季节,再加上黑云和号角,至此,诗人已成功绘制了一幅气氛紧张凝重而色彩浓郁的边城景象。阵阵号角直冲云霄,此时的天空声色相交,与前文层层黑云的重压相应,有种黯然的凝滞。
有角声自然有战事,此一战是“半卷红旗临易水”。红旗半卷,是轻军夜袭而大捷。诗人写“半卷红旗临易水”,不止点明情状,亦与后一句“报君黄金台上意”呼应,点明情由。昔有燕昭王于易水东南筑黄金台,以招天下贤士。今有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红旗半卷,易水犹寒,将士一出,捷报立传。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如此凝云沉夜之下,舍身取敌,传捷报国,一种令人心驰神往的张力充斥纸上,如一位学者所说的“虽被压抑、凝缩却有着如钢铁一般坚强的生命力”。
黄金台上青云士,一身报国有万死。曹植当年说“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古人马革裹尸的英雄梦和士为知己者死的侠气结合起来,便是“誓将报主静边尘,不破楼兰终不还”。值得一提的是,此诗以“死”字作结,节奏凝重紧张的诗,配上决绝险峭的结尾,别有一番慷慨。
李贺生活的时代藩镇叛乱此起彼伏,本诗可能是写平定藩镇叛乱的战争。当时是公元807年,李贺仅十七岁。那样的一个少年,对自己的病弱之身自有哀怨,对激昂慷慨、逆境奋战、誓死疆场的英雄更是热切向往。他的《摩多楼子》:“玉塞去金人,二万四千里。风吹沙作云,一时渡辽水。天白水如练,甲丝双串断。行行莫苦辛,城月犹残半。晓气朔烟上,趢趗胡马蹄。行人临水别,陇水长东西。”便是一首描写艰苦却大气的边塞生活的诗歌。
他一生渴望建功报国却仕途困厄,只能发出“男儿屈穷心不穷,枯荣不等嗔天公”的不甘之声,满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雄心壮志,却终因忧思过重而在正值绚烂的时候戛然终止了短暂的一生。
可叹其满腹才学,却终究败给了命运之手。由于李贺仕进无路,体弱多病,因而他一生多激愤多感叹多忧愁,在现实中流离,寄情鬼神之境,心中少有宏大的正气。他的诗想象力丰富,意境诡异华丽,多用些险韵奇字,“死”“老”这样的字常见于他的作品。本诗以“死”结尾虽然苍劲深邃,却终多了鬼气少了罡气。所以唐人称李白为“诗仙”,称李贺为“诗鬼”倒是很贴切。
李白的自由洒脱和李贺的愤世奇诡衍生了两种不同的浪漫诗风,也正因为这些不同的人生,不同的人性,才能造就这样瑰丽多姿的诗文。各物好坏都自有其规律,世间万物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