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淮浦忆司空文明原文
宿淮浦忆司空文明
李端
愁心一倍长离忧,夜思千重恋旧游。
秦地故人成远梦,楚天凉雨在孤舟。
诸溪近海潮皆应,独树边淮叶尽流。
别恨转深何处写,前程惟有一登楼。
宿淮浦忆司空文明赏析
大历末年,端由校书郎出为杭州司马,司空曙(字文明)等友人仍留在长安,此诗大约即作于李端到杭州赴任途中。
“愁心一倍长离忧,夜思千重恋旧游。”开宗明义揭出“愁心”,这两个字直贯全篇,诗中字字句句,无处不是愁心。“‘长’字去声,即长物长字。言一倍是自己愁心,又长一倍是朋友离忧也。”(《金圣叹选批唐诗》)“‘夜思’七字,独承离忧,言翻来覆去,更睡不得,即更放不得也。”(同上)此句最耐人寻味的是“恋旧游”三字。所谓“旧游”,自然是指他和友人们在长安的快意生活。史称他们以酬唱赠答诗“驰名都下”,“俱以能诗,出入贵游之门,时号‘十才子’,形于图画”(《旧唐书》卷一六八)。这种“旧游”确实值得留恋,离开长安和旧游,令李端辗转反侧,夜思千重,是很自然的事情。
“秦地故人成远梦,楚天凉雨在孤舟。”此联写夜思的具体情境。诗人乍梦乍醒、神思惝恍之态,写得极为传神。金圣叹批曰:“‘秦地’十四字再承夜思,言才睡得即又梦,才梦得即又迷迷离离,恰似家中握手,淅淅沥沥早是船背雨声也。真写尽‘千重’二字矣。”诗人离开长安,心中难舍,秦地故人已远,只有形之梦寐。秦地指长安,故人指司空文明及其他友人,这里既有朋友间的深厚友情的流露,又暗寓自伤不遇的微慨。故人的春风得意和“楚天”句写自己的落魄恰成鲜明对照:楚天,写地点,淮浦地属楚;凉雨,点明秋时,描绘出这一幅现实图景,悲秋伤别,俱在不言中。“孤舟”,是诗人所居,应题中“宿”字,孤舟夜雨,独宿怀人,此情此景,何等凄清,怎不令人愁肠百结,难乎为情呢?
元人范德机说:“三百篇以比兴置篇首,律诗则置在篇中,如景联所摹景色,或兴而赋,或赋而实比,皆其义也。”(明胡震亨《唐音癸签》引)这几句话对律诗中景语的分析透彻无伦。“诸溪近海”一联,正是范氏所说的“赋而实比”的景语,清王尧衢《古唐诗合解》说:“此一联写淮浦淮水近海,每潮一至,诸溪皆应,水亦知朝宗于海也。”淮河在唐时,下游流经淮阴涟山入海,下游的一些支流(溪)也近海,海水潮涨潮落,诸溪当与之相呼应,这是字面上的意思,而作者借景物为比,所要说的话是:水尚知朝宗于海,人自然会眷恋朝廷,正是杜诗“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之意。“独树”句王尧衢说得好:“此时是秋,林叶凋落,独树在淮水边,其叶随水流尽,孤舟漂泊,何以异此。”这句是借水边独树之叶随水流尽,比喻自己孤舟远行,漂泊无定。因此,颈联明写景而实抒情,上句以万水朝宗象征诗人留恋都城,下句以独树叶流象征诗人孤舟漂泊的处境。
“别恨转深何处写,前程惟有一登楼。”前三联所写,无非皆是“别恨”,至此方点出。此种“别恨”,在诗中一联比一联沉重,故云“转深”(一作“更深”),而目前独处孤舟,“别恨”无处抒写,看来有待前程登楼,以抒悲怀。汉末文人王粲避难荆州,依刘表,表见其貌丑体弱,不予重视,粲颇感失意,因登江陵城楼,怀旧而作《登楼赋》,开篇即云:“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李端即用此事,主要取远望销忧之意,并不见得真要登楼作赋。
南朝江淹《别赋》云:“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此诗的“别恨”,主要是悲臣子去国和思念朋友。这本是大历诗中屡见不鲜的题目,他们常用形式工整的律诗写这一题材,并且常常缺乏真挚的感情和充实的内容。明胡应麟评唐人七律云:“初唐体质浓厚,格调整齐,时有近拙近板处。盛唐气象浑成,神韵轩举,时有太实太繁处。中唐淘洗清空,写送流亮,七言律至是,殆于无可指摘,而体格渐卑,气运日薄,衰态毕露矣。”(《诗薮》内编卷五)从他对三唐律诗的对比评价中,可见中唐(包括大历)七律的长处是清空流畅,无初唐的板拙和盛唐的实繁之病,缺点是体卑气薄,不及初唐之浓厚齐整和盛唐的神韵轩举。李端这首七律,从气格上看,是典型的中唐诗,却无中唐某些七律的衰态,诗的感情充沛,言之有物,以“愁心”贯串始终,以别恨为“愁心”的具体内涵,情真意切,无矫揉造作之态,故能动人。此篇的章法细腻,首尾二联是情语,中间两联为景语,有远景,有近景,且景中含情,正所谓“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神思》)。
(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