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乡送韦八之西京原文
金乡送韦八之西京
李白
客从长安来,还归长安去。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
此情不可道,此别何时遇?望望不见君,连山起烟雾。
金乡送韦八之西京赏析
李白于天宝八年(749)春天,东游齐鲁,在山东金乡遇见来自长安(西京)的老朋友韦八回长安,写下这首送别诗。送别之人、之地、之去向在诗题中都作了交代,而诗所要抒写的则是由送别勾起的怀旧和无法舍弃的长安情结。
既然是送别诗,必然要联想到客人的去处。韦八此次的去处是长安,李白与韦八是在长安时就熟悉的朋友。李白自天宝元年(742)到长安,天宝四年(745)离开长安。长安三年是他一生辉煌的三年,又是落寞的三年,纠结的三年,曾留下许多风流轶事,浪漫传闻,后又因谗蒙冤,放逐还山。这在他的诗里都有记述:“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流夜郎赠辛判官》)、“朝天数换飞龙马,敕赐珊瑚白玉鞭”(《玉壶吟》)、“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黄金散尽交不成,白首为儒身被轻”(《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行路难》其二)、“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玉壶吟》)。恩也好,怨也好,在李白的内心有一份爱恨交加无法舍弃的长安情结。他在《长相思》一诗中写道:“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送别韦八时,李白离开长安已经四年,长安依旧是他的梦中情人、心头之爱与心头之痛。故特别郑重地说:“客从长安来,还归长安去。”这两句看似漫不经心,随意落笔,实乃精心设计,暗藏机杼,“长安”便是这首诗的机杼所在。如果换另一个人,劈头写下这看似多余的怪句,后文似难以为继,读者也不甚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写。正在惊诧之际,李白挥椽写下更为惊人之句:“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论者都不禁击节赞赏,无不以一“奇”字概括:造句奇特,想象奇崛,意境奇秀,感情奇美。或说“诗人的心已经追逐友人而去,很自然地流露出依依惜别的心情”;或说“生动地表达了诗人对朋友的牵挂难舍之情”。其实,李白这阵心灵的十级狂飙并非由于韦八,而是因长安引起,故不惜在开头重复言之,而且在第三句又再度出现长安(咸阳)的重叠意象。为什么会“狂风吹我心”?这阵狂飙在他心头已郁结了好久,今日借机迸发,势不可遏,竟至西去数千里之遥,高挂在长安城的树梢,其力度、强度、广度、深度绝非由于送别韦八,而是勾起了他对长安三年荣辱升沉、酸甜苦辣的种种回忆(包括与韦八的交往),才如此心旌摇晃,想入非非。这两句诗堪称神来之笔,甚为李白喜爱,在不久后写的《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中又写道:“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但后者所处情景与送韦八不同。对王昌龄是“遥寄”,他正在迁谪途中,蒙冤受屈,故须借助明月,还其清白;而韦八尚在身边,只是寻常送别,用不着花如此大的劲。汉语里有不少与心连缀的词语,如:揪心、铭心、牵心、悬心、挂心、伤心、贴心、连心、放心……都很生动形象,但没有能超过“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的,那是李白式的天才创造,似有神助。正由于李白此时的意念、意象都专注集中在长安,而非韦八,才有五六两句的“此情不可道,此别何时遇?”“不可道”与“何时遇”都是指长安,关于长安的恩恩怨怨已无法言说,而且他再也不打算回这伤心之地了。如此才与上文“客从长安来,还归长安去”相衔接,才说得通,才够狂风吹心的分量。如果只是送韦八,何必把心挂在遥远的目的地呢?有什么不可当着面说的呢?最后两句“望望不见君,连山起烟雾”,连用了两个“望”字,表明时间过程,也暗示心理过程。李白此时送的是韦八,望的却是长安。“君”字双关,归结“之西京”题旨,李白既想长安爱长安又恨长安的复杂心结是一辈子都解不开的。他在《登金陵凤凰台》中说:“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见也愁,不见也愁,可以作“此情不可道,此别何时遇”注脚。
总之,这是一首独特的送别诗。送别的对象是韦八,忆念的却是长安;韦八是宾,长安为主;韦八是出发点,长安是目的地;韦八是桥,长安是岸;韦八是引信,长安是火药;韦八是友人,长安是亲人;韦八是送别的一杯酒,长安是杯不离手的酒瘾;韦八是信使是青鸟,长安是正在远处招手的情人是红手绢……古今中外的赠别,少有此例。
(方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