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后登快哉亭原文
病后登快哉亭
贺铸
经雨清蝉得意鸣,征尘断处见归程。
病来把酒不知厌,梦后倚楼无限情。
鸦带斜阳投古刹,草将野色入荒城。
故园又负黄华约,但觉秋风发上生。
病后登快哉亭赏析
快哉亭,位于彭城(今江苏徐州)东南角的城隅之上,建于熙宁末,由苏轼命名。贺铸自出任徐州宝丰监(管钱的官)一职以来,曾多次登临此亭,赋诗抒怀。本诗便是其中的一首。
诗一开首以雨后蝉鸣起兴。秋高气爽,雨过天晴,再加病愈登亭,何其快哉!连枝上的蝉也仿佛有所领略而在欢快地鸣叫。“得意”二字,既写出了蝉鸣的神态,又微露了诗人的歆羡之情:蝉之踌躇满志,岂不是因为它既得时、又得地!言下已隐含人不如蝉的况味。二句由“听”转向“见”:秋雨新洗,况值此黄昏之际,行人渐少,尘土不扬,那通往故乡的道路显得分外清晰。这一句在眺望中透露出诗人的心事:怀乡情重,思归心切,何曾有一日忘怀!平日里世事纷扰,或可抑制一时,一旦除去世务的尘翳,那潜在的意念又会立即浮现。当此病后偷闲、偶尔登临送目之际,思归之念便又油然而起。
三四两句极写归思之深、之切。“病来”,指病愈之后。病后的频频把盏,非消渴解馋之谓,实因乡愁太深、太重,挥之不去,斥之又来,不得不借助酒力排遣。这里字面上只写了病后,却透露出病前和病中的消息。病前早已借酒浇愁,病中被迫停饮;仿佛欠了的债要加倍偿还,故病后愈是贪杯,愈可见病中难以消停的情状。昔杜甫《登高》诗云:“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亦写一客游多病之身,深以停杯戒酒为恨。贺铸当时患有肺病,又滞留他乡,遭遇恰似老杜。可见使诗人最受煎熬的是怀乡病,所饮之酒,实在是满含辛酸强咽下的苦酒。百病之中,唯心病难治。清醒时固然为其所苦,即在睡梦中又何尝解脱!这里字面上只写了梦后,实则暗示出曾有无数次的思乡梦。梦中不妨千里回乡,则梦醒后愈是归思难忍,正如汉乐府《悲歌》所云:“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这天长日久郁积的乡愁,这梦中犹且萦绕的归思,俱化为一含情凝睇之人,呼之欲出。至此,诗人的登临之意,已神气毕现了。
下两句又从忆想回到现实。鸦投古刹,自是黄昏时万物栖止的典型物色;而落日斜晖,又隐隐约约透露出诗人时不我与的迟暮之感。晚唐的温庭筠即多以夕照飞鸦写此情调,如“鸦背夕阳多”(《春日野行》),如“出寺马嘶秋色里,向陵鸦乱夕阳中”(《开圣寺》)等。贺铸或有所取法。天色向暮,自然界的飞禽均有所托,而人的归宿又在何处?暮霭之中,唯见远去的道路渐渐隐没在一片凄迷的草色之中。第六句系从白居易的诗句“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中化出,二者相同之处在于,都用行道上“更行更远还生”的草色喻示思念之殷切;不同之处则是白居易着眼于枯而复荣的春草,借喻别情之“满”、之盛;贺铸这里写的却是荣而复枯的秋草,其中暗寓失意之恨。诗人于怀乡思乡之中,又寄托了自己落拓不遇的身世之感,遂使全诗的思致更见深入、意蕴更见丰厚。
一年一度的秋风,最能动人归兴,而今滞留他乡,无计归去。眼见得梦想成空,徒然催人早生华发而已!“秋风发上生”几字,用语生新奇警,不落陈腐。唐代李贺诗云:“秋野明,秋风白”,秋风和白色始相勾连,至苏轼又用“霜风”形容须发皆白,如“白头萧散满霜风”、“白须萧散满霜风”等。贺铸点化成句,自铸新词。这里不仅意指鬓发的斑白,而且秋风萧萧,又给人以冷的感觉。因此这一新奇的用语,也便暗示着作者凄冷的情怀。贺铸多病早衰,又因喜谈世事,每忤权贵,屡受排抑,悒郁难平。他在徐州任上曾多次吐露了这种幽冷不平的情怀,如“我已困摧辱,壮心如湿灰”(《寄杜仲观》)、“三年官局冷如水,炙手权门我未能”(《留别张白雪谋父》),这些都可作为本诗的注脚。
这首诗在章法结构上颇具匠心。诗中写景和抒情的内容参差穿插,跌宕回旋,用笔极为灵动。如首二句用写景起兴之后,颔联忽然宕开去作一追叙,紧接着又用“梦后倚楼”一笔挽回。颈联再次写景,因为前几句已提供了一定的心理背景,故这儿的景都具有了象喻的性质。末两句直抒胸臆,立一篇之警策。全诗以得意的蝉鸣兴起,又以自己落寞感伤的情怀作结,在鲜明的比照中突出了诗人既不得其时,又不得其所的深沉感慨。《四库总目提要》称贺诗“工致修洁,时有逸气”,由此可见一斑。
(钟元凯)
【作者】
贺铸:(1052—1125)字方回,号庆湖遗老,卫州(治今河南卫辉)人。宋太祖贺皇后五代族孙。熙宁中以恩授右班殿直,监军器库门。曾任泗州、太平州通判等职,晚年退居苏、常。其词善于锤炼字句。其《青玉案》有“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之句,人称“贺梅子”。词集名《东山词》(一名《东山寓声乐府》)、诗集名《庆湖遗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