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张籍原文
调张籍
韩愈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
夜梦多见之,昼思反微茫。徒观斧凿痕,不瞩治水航。
想当施手时,巨刃磨天扬。垠崖划崩豁,乾坤摆雷硠。
唯此两夫子,家居率荒凉。帝欲长吟哦,故遣起且僵。
剪翎送笼中,使看百鸟翔。平生千万篇,金薤垂琳琅。
仙官敕六丁,雷电下取将。流落人间者,泰山一毫芒。
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精神忽交通,百怪入我肠。
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腾身跨汗漫,不著织女襄。
顾语地上友:经营无太忙。乞君飞霞佩,与我高颉颃。
【作者】
*韩愈(768—824),字退之,唐河内河阳(今河南孟县)人,郡望昌黎。德宗贞元八年(792)进士及第,任节度推官,其后任监察御史等职。十九年贬阳山令。宪宗即位,量移江陵府法曹参军。元和元年(806)召拜国子博士。十二年从裴度讨淮西有功,升任刑部侍郎。十四年谏迎佛骨,贬潮州刺史。次年穆宗即位,召拜国子祭酒。长庆二年(822)转吏部侍郎、京兆尹。卒谥文。有《昌黎先生集》。
调张籍赏析
中唐时期的诗坛上,王维、孟浩然、元稹、白居易的诗曾风靡一时,而李白、杜甫的诗作反而不被重视,甚至遭到元稹等人的贬抑。韩愈这篇《调张籍》即为此而发。
这篇古风共分三段:前六句为第一段,以议论总括全诗,高度赞美了李白、杜甫诗歌的成就,并抨击了“群儿”的“愚蠢”。“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开篇直点主旨,用形象的比喻为李、杜诗歌(文章)作千古定评。韩愈在《感春四首》其二:“近怜李杜无检束,烂漫长醉多文辞”,《酬司门卢四兄云夫院长望秋作》:“远追甫(杜甫)白(李白)感至诚”等诗中,都表达了他对李白、杜甫其人其诗的无比崇敬。但张籍、元稹等人却扬杜抑李,诋毁李白。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载:“元稹作李杜优劣论,先杜而后李,韩愈不以为然,作诗曰:‘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为微之发也。”“群儿愚”当指以上诸人。韩愈把这种抑李之举比喻为“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第二段从“伊我生其后”到“泰山一毫芒”,以大胆奇妙的想象,集中笔力写李杜诗歌的成就和自己对李白、杜甫的倾慕,慨叹李、杜的不幸遭遇,笔姿纵横开阖,腾挪万状,使人目眩神摇。“徒观斧凿痕”是说:只看见李白杜甫创作的诗文,却看不见他们是如何创作的,犹如看见夏禹治水开凿的痕迹,却见不到当时夏禹治水所经历的艰难险阻和开掘的巧妙一样。这里不仅比喻李杜诗歌的造诣之精深,更见其天真自然。举手投足如挥摩天巨斧,有天崩地裂之声。接着用“帝欲长吟哦”等句,写上天想使他们长期作诗,便故意使其经受挫折和压抑,如禽鸟被剪掉羽毛关入笼中一样。“剪翎送笼中”用祢衡《鹦鹉赋》“闭以雕笼,剪其翅羽”的典故,这里比喻有志不能伸展。尤其“平生千万篇,金薤垂琳琅。仙官敕六丁,雷电下取将。流落人间者,泰山一毫芒”六句写李白、杜甫诗歌之多、之美,上天爱之,故诏遣六丁六甲神将下凡收取回天宫,流落在人间的仅仅是“毫芒”之于“泰山”,可见损失多么惨重!而韩愈的叹惋之情亦跃然纸上。以浪漫主义手法,言李杜诗歌成就之高绝非同凡品可匹。比喻生动,感情真挚,与开篇二句遥相呼应。
第三段从“我愿生两翅”到篇末。写诗人已进入了李杜诗歌那千奇百怪的诗境,寻踪追逐到八方荒远之地,腾身到无边无际的空间,酌取天宫美酒。韩愈回视人间的老友张籍,希望张籍与他一道学习李、杜诗歌的光辉精神,以飞霞为佩饰,共同驰骋于广阔的天宇之中,不要在那里冥思苦想,惨淡经营,雕章琢句。这说明,韩愈在探索、寻觅李杜诗歌创作上已进入了最高境界。“百怪”“鲸牙”“天浆”“汗漫”“飞霞”等词,实际上是比喻李白、杜甫诗歌笼络万象、境界高迈、意境优美,其手法异乎常人。
韩愈和张籍是很好的朋友,张籍由水部员外郎而升国子博士再转国子司业,皆得力于韩愈之推荐。这首诗的题目前冠以“调”字,就说明他和张籍的关系不一般。在这首诗中,韩愈首先告诉了我们应当怎样正确认识李杜和评价李杜。张籍在“乐府诗”的创作上与王建齐名,白居易评他:“尤工乐府诗,举代少其伦。”(《读张籍古乐府》)元稹和白居易继张籍而起,在推动“新乐府运动”的发展方面是有功绩的。元稹和张籍都站在现实主义立场去观察社会、同情劳动人民,这无疑是正确的。他们用现实主义的眼光去观察杜甫,杜甫之伟大自然不会被忽略。但用同样的眼光去观察另一位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李白,就不合他们的口味。其次,韩愈这首诗在表现技巧上的独到之处也颇值得我们学习借鉴。《调张籍》是一首论诗诗。写这种诗等于写“读后感”,很难写得形象生动。而这首诗却想象丰富、比喻生动、夸张大胆、构思新奇。诗人以雄健的笔力,巧妙地为我们塑造了李、杜的高大形象。尤其第二段中“帝欲长吟哦,故遣起且僵。剪翎送笼中,使看百鸟翔……仙官敕六丁,雷电下取将”,以浪漫主义手法来歌赞李白、杜甫,是对“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的形象补充,值得玩味。
(丁稚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