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原文翻译赏析-龚自珍作品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9-07 18:10

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作品原文

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

龚自珍

居礼曹,客有过者曰:“卿知今日之扬州乎?读鲍照《芜城赋》,则遇之矣。” 余悲其言。

明年,乞假南游,抵扬州,属有告籴谋,舍舟而馆。

既宿,循馆之东墙步游,得小桥,俯溪,溪声讙。 过桥,遇女墙啮可登者,登之。 扬州三十里,首尾屈折高下见。晓雨沐屋,瓦鳞鳞然,无零甃断甓,心已疑礼曹过客言不实矣。

入市,求熟肉,市声讙。得肉,馆人以酒一瓶、虾一筐馈。醉而歌,歌宋元长短言乐府,俯窗呜呜,惊对岸女夜起,乃止。

客有请吊蜀岗者,舟甚捷,帘幕皆文绣,疑舟窗蠡㲉也,审视,玻璃五色具。 舟人时时指两岸曰:“某园故址也”,“某家酒肆故址也”,约八九处。其实独倚虹园圮无存。 曩所信宿之西园,门在,题榜在,尚可识,其可登临者尚八九处,阜有桂,水有芙渠菱芡,是居扬州城外西北隅,最高秀。南览江,北览准,江淮数十州县治,无如此冶华也。 忆京师言,知有极不然者。

归馆,郡之士皆知余至,则大讙,有以经义请质难者,有发史事见问者,有就询京师近事者,有呈所业若文、若诗、若笔、若长短言、若杂著、若丛书乞为序、为题辞者,有状其先世事行乞为铭者,有求书册子、书扇者,填委塞户牖,居然嘉庆中故态。 谁得曰今非承平时耶?惟窗外船过,夜无笙琶声,即有之,声不能彻旦。 然而女子有以栀子华发为贽求书者,爰以书画环瑱互通问,凡三人,凄馨哀艳之气,缭绕于桥亭舰舫间,虽澹定,是夕魂摇摇不自持。 余既信信,拿流风,捕余韵,乌睹所谓风嗥雨啸、鼯狖悲、鬼神泣者? 嘉庆末,尝于此和友人宋翔凤侧艳诗。 闻宋君病,存亡弗可知。又问其所谓赋诗者,不可见,引为恨。

卧而思之,余齿垂五十矣,今昔之慨,自然之运,古之美人名士富贵寿考者几人哉? 此岂关扬州之盛衰,而独置感慨于江介也哉? 抑余赋侧艳则老矣,甄综人物,搜辑文献,仍以自任,固未老也。天地有四时,莫病于酷暑,而莫善于初秋。 澄汰其繁缛淫蒸,而与之为萧疏澹荡,泠然瑟然,而不遽使人有苍莽寥泬之悲者,初秋也。 今扬州,其初秋也欤?予之身世,虽乞籴,自信不遽死,其尚犹丁初秋也欤? 作《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

【注释】

[注]龚自珍(1792—1841):字璱人,号定庵。仁和(今浙江杭州)人。清代文学家。

[1]礼曹:礼部。当时作者任礼部主客司主事兼祠祭司行走。过:拜访。

[2]属(zhǔ):适巧。告籴:请求买谷,有请求资助饥困之意。

[3]既宿:过夜之后。讙(huān):喧响。

[4]女墙:城墙上面呈凹凸形的小墙。啮:咬,此处引申为坏缺。

[5]零甃(zhòu)断甓(pì):残垣断壁。甃:井壁,这里泛指墙壁。甓:砖。

[6]宋元长短言乐府:即宋词、元词。

[7]吊:凭吊。蜀岗:山名,在今江苏扬州瘦西湖畔。疑舟窗蠡㲉:指船窗好像为螺壳鳞甲所镶嵌。蠡(luó):通“螺”。㲉(què):物体坚硬的外壳,多指卵壳。

[8]圮(pǐ):塌坏。

[9]曩(nǎng):从前。信宿:住过两夜。阜:土山。芙渠:荷花。菱:菱角。芡(qiàn):睡莲科植物。冶华:美丽繁华。

[10]笔:此处指散文。与“文”相对,“文”指有藻采声韵的骈文。状其先世事行:撰写其先人行状。铭:神道碑铭或墓志铭。填委:纷集,堆积。

[11]彻旦:通宵达旦。

[12]贽:初次见面所执的礼物。环:戴在臂上的玉环。瑱(tiàn):美玉。通问:通音讯。

[13]信信:一信再信,连宿四夜。乌:哪,怎么。鼯(wú):一种形似松鼠的动物,腹旁有飞膜,能滑翔。狖(yòu),通“貁”,一种似狸的野兽。

[14]宋翔凤(1776—1860):江苏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是常州学派的著名学者。侧艳:文辞艳丽而流于轻佻。

[15]齿:年龄。垂:接近,快要。寿考:年高。

[16]江介:江畔。

[17]甄综:考察搜罗。

[18]澄汰:清洗。繁缛:指景象繁杂。淫蒸:过分闷热的蒸腾之气。泠然瑟然:形容清凉。寥泬(xuè):旷荡而虚静。

[19]丁:当,值。

《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原文翻译赏析-龚自珍作品

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作品赏析

扬州,地处长江北岸,当南北分裂之时,为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屡遭战火,几兴几废。自隋唐后,大运河从旁经过,为漕运重镇,经济日渐繁华。清代的扬州,盐商汇集,富甲天下,是首屈一指的风流地、富贵乡。

龚自珍曾于嘉庆末游扬州,见识过扬州的繁华。大约二十年后,他在北京做官,忽然听人说今日的扬州犹如鲍照《芜城赋》中的扬州,心里当然惊疑。鲍照写《芜城赋》的时候,扬州还叫广陵,刚刚经过战火,只余一片废墟。怎么能够拿现在的扬州去比照呢?所以,在第二年,龚自珍重游扬州,一探究竟。

然而龚自珍看到的扬州是繁华热闹依旧。路过小溪,“溪声讙”,进入集市,“市声讙”。登城墙眺望扬州,扬州城内屋宇连绵,毫无衰颓貌;登蜀冈纵览江淮之间,没有哪座城市能比得上扬州的繁华。回到客馆,扬州士大夫听说龚自珍来,前来拜访,或探究学问,或讨论时事,或请作序题词,宾客满屋,“大讙”。让他想到二十年前的嘉庆时代,谁能说这不是太平景象呢?

在扬州一连住了四个晚上,并没有见到《芜城赋》中所谓“风嗥雨啸、鼯狖悲、鬼神泣”的悲凉荒芜。可是龚自珍仍然有怅然若失之感。他还是感觉到了变化,他首先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不见了二十余年前在扬州同写艳情诗的朋友,自己也将近五十岁了。这个年龄,将老未老,虽然处境困顿,但还不至于很快死去。这让龚自珍想到了“初秋”这个节令,酷暑已过,而寒冬尚未到来,“萧疏澹荡,泠然瑟然”的初秋,在天地四时中最让人惬意吧。自己的现在,就像处在人生的“初秋”,表面看尚无变化,不经意间,“苍莽寥泬之悲”已在逼近。同样的道理,扬州也正处在它的“初秋”阶段,它并不像看上去那般繁华。

己亥这一年是公元1839年,第二年即爆发了鸦片战争,中国开始进入“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然而在己亥这一年,朝野内外似乎还没有谁觉察到这一巨大外患的来临。其实各种内忧自乾嘉时期(乾隆、嘉庆)就已潜滋暗长,但绝大多数士大夫都茫然不觉。龚自珍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篇《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就流露了他的隐忧。从质疑、否定在京师中听到的今日扬州如芜城的议论,到最后对这议论的隐隐认同,是他透过表面繁华看到了扬州的趋向萧条,更是直指当前国家和社会的危机。

龚自珍是他那个时代的先知先觉者,这篇文章是他的盛世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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