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别前卫县李寀少府原文
东平别前卫县李寀少府
高适
黄鸟翩翩杨柳垂,春风送客使人悲。
怨别自惊千里外,论交却忆十年时。
云开汶水孤帆远,路绕梁山匹马迟。
此地从来可乘兴,留君不住益凄其。
东平别前卫县李寀少府赏析
天宝五年(746)春,高适旅居东平(郡名,治所在今山东东平西北十五里),恰与卸任的卫县(今河南淇县)少府李寀分别,写下了这首送别诗。诗中回顾了交往十年的深厚情谊,抒发了客中离别的悲凄之情。
说起高适的送别诗,最为人称道的莫过于《别董大》:“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写景壮阔浑灏,抒情极为豪放。读之令人心胸为之宽广,精神为之振奋,尽扫悲愁,一往无前,充分体现了高适诗歌“豪宕感激”的艺术特征。但高适除了这类豪气干云的慷慨之歌外,还有一类风格凄楚缠绵、低回流连的悲怨之音,同样醇厚动人,具有强烈的艺术魅力。而这首诗即是代表之一。
这是一首七言律诗。首联“黄鸟翩翩杨柳垂,春风送客使人悲”,诗人攫取最能表现春天时令的翩翩黄鸟、低垂的杨柳、和煦的春风,组成一幅明丽的春景图。本来,友人离别,凄楚可知,而诗人却出人意料地以明媚的春景来衬托这种内心的悲愁,岂不有违常理吗?其实,正如清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所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那样,诗人以明丽的春景来写愁情,更反衬出内心愁怨之深。因为大自然的美,只有愉快的心情才能欣赏,而现在却与知交分别在即,无法共同来享受这良辰美景,内心怎不倍感“悲”愁呢?所以,透过美景来写愁情,使感情更深入一层,由此可见诗人之匠心独运。不过,读到这里,脑海里不由得升起这一强烈的“悬念”:人生聚散,本属常事,何必又如此不能自持呢?这一“悬念”,紧承的颔联作了解答:“怨别自惊千里外,论交却忆十年时。”原来,友人此别,将远去“千里”,离别越远,会面益难,这怎不令人由“惊”而“怨”呢?这是愁的原因之一;以交道而论,与李寀并非一年半载短暂之谊,而是有“十年”交往的深厚感情。此次分手,各自东西,相距千里,怎不“悲”伤呢?这是原因之二。高适这里点出“十年”,还另有深意。他曾在《邯郸少年行》里揭露出:“君不见即今交态薄,黄金用尽还疏索”的世态炎凉;也曾在《淇上酬薛三据兼寄郭少府微》中慨叹:“皇情念淳古,时俗何浮薄”的虚伪人情。而他和李寀的交情,经过“十年”的考验,是那样纯洁无瑕,肝胆相照。在此临别之际,就弥觉珍贵,更值得回“忆”,同时也愈增加了离别的“悲”伤。总之,前四句中诗人运用反衬,设置“悬念”,“惊千里”之阔大空间,状离愁之混茫无尽;“忆十年”之悠长时间,显交谊之绵长诚挚。以回顾曲折之妙笔,把临别之际内心的复杂感情刻画得深婉动人。正如清赵臣瑗所说:“春风和煦,黄鸟方相逐于柳荫深处,而人方送别。当此之时,即新知近地,且犹不可,况以十年之谊,而为千里之游乎?所以忽然而惊,猛然而忆,而卒至怅然而悲也。”(《唐七言律诗笺注》卷一)
如果说前四句侧重于临别前的复杂心理描写,那么颈联便转为分别后的形象刻画:“云开汶水孤帆远,路绕梁山匹马迟。”云开日出,春光格外艳丽,但友人“远”去的一叶“孤帆”却飘然而逝,独留下诗人“匹马”单骑,“绕梁山”而回返。这两句中,值得注意的是一个“远”字,一个“迟”字,这两个字表象述意,十分精妙。所谓远者:不仅诗人目驰神往,极力眺望友人“孤帆”远去的神态如在目前,而且还曲折传达出此时此刻诗人内心的复杂心理活动:即因山长水远,见面无由而产生的巨大怅惘和迷茫,从而在主观上产生一种遥远之感。而一个“迟”字,正是这种主观感受的形象写照。亦如清赵臣瑗所言:“去者去矣,帆非远,我偏觉其远;归者归矣,马非迟,我偏欲其迟。此二句写一种恋恋不舍情事,逼真如画。”(《唐七言律诗笺注》卷一)
尾联“此地从来可乘兴,留君不住益凄其”,再回应前文,直抒内心的凄然之情。第一句,先宕开一笔,此地春光明媚,正可乘其兴致,畅叙情谊。却不料友人去意已定,“留君不住”,怎不倍感“凄其”呢?而且这两句备用一典,“乘兴”,据《晋书•王徽之传》:王徽之居山阴,曾雪夜泛舟访戴逵(字安道)经宿方至,刚到门前,忽然返回,人问其故,他说:“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安道哉!”“凄其”见《诗经•邶风•绿衣》:“凄其以风”,“其”为语言助词,此指心境凄凉。用典而使人不觉,借其一端发挥出深长的诗意,正是高诗“篇终按混茫”(杜甫《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适虢州岑二十七长史参三十韵》)的本色。
此诗起调以景衬情,然后以“千里”“十年”补足“悲”伤之由。接着写分别后的极度惆怅,最后再正面点出“凄其”之情。格调舒缓,语言流畅自然,使一腔“悲”“怨”之情如潺潺细流,曲折蜿蜒而出,凄楚缠绵,沁人心脾,在以豪放著名的高诗中确为别具一格之作。
(佘正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