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别原文
赠别
杜牧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赠别赏析
几许流云,几许清波,几许烟柳,这就是梦里的江南,云水勾勒的水墨画卷。或许,还有几朵飞花,轻轻悠悠地飘在水天之间。而伫立在水光前的人们,早已遗忘了尘世风烟,沉沉醉去。这世界上,恐怕没有人不愿意流连于江南的湖光山色之间。于是,无论何年何月,在江南彩色的梦幻里,人们总是来的来、去的去。
人间车马喧嚣,尘烟滚滚,而江南总是这副自在模样,几点水光里沉淀着悠然。无论是烟柳浓浓的三月,还是莲叶田田的六月,甚至是飞雪连天的十二月,都在这里缓缓散开,氤氲成诗画。云在水中,人在画中,这般天光云影的恬梦,若你还未走进去,那你定是沾了太多繁华气味。
想起江南,于是想起了扬州,想起了瘦西湖的水光,想起了二十四桥的明月。就像想起上海就想起张爱玲,想起凤凰城就想起沈从文一样,想起扬州也就想起了那个落魄江湖、载酒而行的才子。尽管他说,十年扬州梦,赢得的只是薄幸之名;但是我以为,在扬州的烟水之间沉醉十年,实在不必觉得遗憾。
曾经,杜牧的家庭也是名门望族,其祖父杜佑曾官至宰相,而且是著名的史学家。祖父和父亲相继去世后,家道中落,日益贫困。杜牧二十岁时已经博通经史,尤其专注于治乱与军事。二十三岁时,杜牧写下惊艳唐诗,也有被后人争相传颂的《阿房宫赋》。二十六岁进士及第,同年又考中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授弘文馆校书郎、试左武卫兵曹参军。冬天,入江西观察使沈传师幕,后随其赴宣城观察使任,为幕僚。
大和七年,沈传师上调为吏部侍郎,不知什么原因,杜牧没能够追随而去。这年,三十一岁的杜牧受淮南节度使牛僧孺之邀来到扬州,任掌书记。才华横溢的杜牧,本有着远大抱负,无奈只能做个幕僚。对仕途极度失望的时候,就只能寄情于山水诗酒、流连于烟街柳巷。人生失意,偏偏逢着扬州城的灯火迷离,纵情是在所难免。当然,繁华里必有寥落,畅快中也必有悲凉。那些日子,杜牧虽然总是出入于秦楼楚馆,看尽缱绻缠绵,可是他很清楚,温柔乡到底不是归途。只不过,他确实将满腔的醉意,以及满腹的经纶,倾情交付过。
那时候,他曾经真心地爱过。对于那个青楼女子,天下人都冷眼相对,可是这个落魄才子,却付出了全部热情。人们常说,烟花女子没有真情,我想,那是因为她们遇见的那些男人也从来没有对她们付出真情。流连于烟花之地的人们,有几个不是逢场作戏,有几个不是走马观花?可是杜牧,真的痴情地爱过那个女子。大和九年,他官拜监察御史,将赴长安任职,离开扬州之前,写下了这两首《赠别》。可以看出,在扬州的风月之下、灯火之间,杜牧留下了真情。所以在离别的时候,他才会黯然神伤。
如果相见的时候,不是满心欢喜,离别的时候就不会暗自惆怅;如果相依的时候不是笑语不断,离别的时候就不会泪水沾襟。真心爱过,才会知道爱情不是烟云,不是随风散去便不留痕迹。别离时那些悲伤,分明就是爱情经过生命,留下的印痕。
多年以后,想必杜牧仍会想起那个女子。她就是这样,纤纤袅袅,轻轻柔柔,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步履盈盈,衣袂翩翩,永远是那副楚楚动人的温婉模样。豆蔻的年华,青春的容颜,这样美丽的生命,杜牧为此沉湎,想必从未后悔。这个江南小女子,注定要在最美的年华里遇见那个多情的才子。恐怕,在她生命的所有记忆里,如杜牧这样肯为她付出真情的男子很少。毕竟,青楼之中,月色再朦胧也显得苍白,琴声再清幽也显得凄凉。相信这个女子也非虚情假意,否则离别的时候,杜牧也不会难以割舍。
显然,在那段时间里,这个女子是杜牧心中最美的风景。有了她,便不再需要遇见别的女子;有了她,便不再需要贪恋弱水三千。于是,放眼望去,整个扬州城,万种风情的佳丽们,都黯然失色。旖旎的春风里,这个深情的男子,只愿与他钟情的那个女子,临风对月,饮酒赋诗。当然,那样温婉的女子,定然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在那些清淡如风的日子里,想必她也会为他抚琴。琴声里,有高山流水之情,有春花秋月之意。
正因为有那些动人的情节,离别的那个夜晚,才会那样沉默而凄清。同样的推杯换盏,平常笑语连连,离别时分却沉闷抑郁。于是那日,两个人举着酒杯,却总是凄然相对,话语很少。这情景,仿佛两个人真的彼此无情,于是无话可说。可是,从那落寞的表情便可以知晓,原来他们爱得太深,以至于无论说什么话,都不足以表达离愁别绪。
这就是离别的滋味,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最后却总是变作沉默不语。杜牧多想在这个临行前的夜晚,举酒道别,强颜欢笑,让那个美丽而多情的女子少些悲伤。可是,他何尝不是心事黯淡,无限凄凉。还没有离别,两个人仿佛已经跌入了荒原。
那个漫长的夜晚,他们相依着,沉默着。万千心事,终于湮灭在茫茫的夜色里。只有桌上的红烛,暗自垂泪,为这场离别,也为他们真挚的爱情。在这个极度感伤的诗人眼里,那个夜晚,世间所有事物都带着几分悲凉的色彩。那摇曳的烛火,虽然只有微弱的光亮,却能知人心意,所以从黄昏到黎明,它始终在那里,泪流不止。于是,我们相信,蜡烛也是多情之物。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很喜欢张泌这首《寄人》,不仅因为这思念的味道,更因为这多情的月亮。没错,多情的不只是蜡烛,还有窗前的明月。于是,纳兰容若说,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须知,月亮之上,盛放着满世界的相思、满世界的凄凉。
在这里,诗人与恋人分别,山水阻隔,但他从未忘怀。于是,在那些月色如水的夜晚,他总是在梦里,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走过那些曲曲折折的回廊。那里,他们曾经执手相看;那里,他们曾经笑对欢笑;那里,他们曾经流连忘返。可是在梦里,回廊依旧,院落依旧,却独不见所思之人,他的梦魂绕遍回廊,倚尽阑干,失望地徘徊着、追忆着,直到连自己也不知道怎样脱出这种难堪的梦境。
此情此景,让梦里的诗人无边落寞,却又无处言说。此时,他蓦然间发现,天边的月亮还在认真地照看着那些落花。这仍是他熟悉的场景,曾经,他们在月下的花间私语缠绵。可是这时候,心爱之人却不在画面里,仿佛已经淡出了他的世界。只有月亮,仍旧皎洁,仍旧多情,仍旧记得他们曾经深爱过。
倾心爱过的杜牧,在离开扬州之后,也只能在梦里回到曾经的小楼,与心爱的那个女子花前月下。但是,因为相思太深,梦里的情境恐怕也会物是人非。那时候,往日欢情,别后相思,也只能对着多情的明月,独自诉说。
在城市惨淡的光阴里沉默着,恍然间去向远方,那里荷风吹动、竹露轻响,烟雨长廊里走着无数醉意朦胧的行人。江南,她永远是这副烟雨迷离的模样,云天下的这方水土,总在淡云微雨的画面里摇曳着悠然的水乡气质。
看着小桥流水,看着杏花春雨,突然间想起杜牧,于是想起曾经走进他生命的那个女子。她仍旧是那样,清丽脱俗,温婉多情。她举着油纸伞,走过二十四桥,走过仄仄青石板的雨巷,回到月下的小楼。春风十里的扬州,她仍是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