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州(其一)原文
润州(其一)
杜牧
向吴亭东千里秋,放歌曾作昔年游。
青苔寺里无马迹,绿水桥边多酒楼。
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
月明更想桓伊在,一笛闻吹出塞愁。
润州(其一)句解
向吴亭东千里秋,放歌曾作昔年游
“千里秋”三字笼罩全篇,起势恢弘。诗人登上向吴亭,极目东望,但见一片无边秋色,混水接天。面对如此壮观混茫的秋色,诗人不禁想到自己往年曾畅游这一带地方。“向吴亭”,在今江苏省丹阳南。大和七年(833),杜牧常往来于京口(今镇江)、扬州,那时他初入牛僧孺幕,正是放浪冶游之时。诗人的万般思绪,便由登临忆昔所触发。“放歌”二字,突出诗人昔日壮游时的酣歌尽兴、意气风发,而“曾作昔年游”则暗示今日的他已风华不再。高昂恢阔的起调中,已蕴含伤感之意。
青苔寺里无马迹,绿水桥边多酒楼
颔联继续写昔年壮游之事。诗人当年在这一带,或至荒凉古寺寻觅古迹,或去桥边酒楼欢饮买醉。“青苔寺”,谓古寺人迹罕至,青苔遍布。这一联对仗工整,先写古寺的阒无人迹,寂寥荒凉,再写繁华热闹的水边酒楼。一静一动、一古一新的鲜明对比,也暗示润州饱经人世的沧桑变化。由此自然地引入下一联的怀古思绪。
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
“可怜”,可爱、可羡慕之意。润州系东晋、南朝时的重镇,地位极其重要,也流传过许多佳话。魏晋名士多好老庄,尚清谈,旷达自适,蔑视礼法,此风延及东晋、南朝,《世说新语》等载之甚详。这两句说南朝多豁达开朗之士,东晋皆倜傥风流之人,其流风余韵,至今不息。表面似赞叹,实则蕴有深沉的感慨。这些风流人物在当时固是荣耀一方,但在历史的舞台上,仍不过是匆匆过客而已。今日古寺犹存,而斯人已杳,怎不令人叹惋。
月明更想桓伊在,一笛闻吹出塞愁
诗人凭栏良久,不知不觉中,已经暮色苍茫,明月高升。“月明”表明时间的推移,以见沉思之久。诗人怀古思今,益发觉得愁绪难遣。这时传来动人的笛声,那一曲《出塞》,引动愁思,仿佛是当年桓伊在吹奏一样。桓尹,东晋人,豫州刺史,曾参与指挥淝水之战。他笛子吹得极好,时人称其“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出塞”,汉横吹曲名,风调悲沉。据《晋书》记载,有一个叫刘畴的人遭遇许多胡人,欲加害于他。他面无惧色,援笳而吹《出塞》、《入塞》曲,引动胡人乡愁客思,于是群胡皆垂泣而去。《出塞》曲悲怆低沉,特别容易引动客子的乡关之思。此二句直承颈联对风流人物的湮灭之慨而来,所以诗人想到桓伊,借桓伊的笛声来宛转传达心中的无限悲慨。秋夜月明,笛声悠怨,一个“愁”字总括全篇登高临远、怀古伤今的思绪,情感低迴,意境凄清。
润州(其一)题解赏析
【题解】
诗人以《润州》为题的诗共二首,这是其中第一首,为登高怀古之作。润州治所在今江苏镇江。诗人于清秋时节登上润州向吴亭,回忆自己往年曾畅游于此,又遥想南朝清谈名士旷达风流之态,今昔之感触发了诗人的怀古幽情,无限感慨而作此诗。全诗纵横开阖,转换自如,意长而韵远。
【赏析】
杜牧早年在扬州的生活放浪狂诞,不拘形迹。后来他回忆这段生活时,有很多反思和感慨,如所收的《遣怀》。此诗写杜牧再游江南,回忆当年遍游润州、扬州一带,感喟良多。对自己往昔的追忆与对润州这一历史名城的怀想交织在一起,由个人的不得志联想到更永恒的对人生无常的感慨。全诗在时空和感情的表达上跳跃性极大,挥洒自如,纵恣不拘,结尾通收于“愁”字,意长韵远,余味无穷。前人评杜牧的诗“气俊思活”,于此可见一斑。
【诗人名片】
杜牧简介
晚唐诗人杜牧,字牧之,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生于唐德宗贞元十九年(803),卒于唐宣宗大中六年(852)。杜牧以中书舍人致仕,居长安城南樊川别墅,后世称他为“杜紫微”、“杜樊川”。他擅长诗歌与古文,而诗才尤其出众,以英发俊爽、精警秀丽的风格,在晚唐诗坛独树一帜,为后人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佳作。后人将他与李商隐并称为“小李杜”。
杜牧出身于世家大族,祖父杜佑曾官至宰相,是中唐有名的史学家,著有著名的《通典》。杜牧十岁时祖父去世,家道日渐中落。他利用家中藏书,广泛阅读、悉心钻研经史书籍,目的是研究“治乱兴亡之迹,财赋兵甲之事,地形险易远近,古人长短得失”(《上李中丞书》),期望能学以致用,济世安民。
杜牧生活的时代,唐王朝正迅速走向衰败。藩镇割据、宦官擅权、吐蕃侵扰,是当时唐王朝面临的几大问题。杜牧在努力读书、留意兵法的同时,更关心时政的得失、国家的兴亡。二十三岁时,他针对唐敬宗在宝历年间大起宫室、沉溺声色一事,写了著名的《阿房宫赋》,借秦始皇滥用民力、奢逸亡国的史事,对当世君主进行讽谕劝谏。这篇赋立论精警,识见不凡,令青年杜牧一举成名。
文宗大和二年(828)春,杜牧以第五名进士及第。同年闰三月,又应制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考试,也被录取。他少年英俊,出身世家,又在同一年中两度折桂,春风得意,一时在长安城中传为佳话。登科后,朝廷授予杜牧的官职是弘文馆校书郎、试左武卫兵曹参军。
杜牧在京做官半年以后,十月便离开长安,到江西观察使沈传师府署中担任江西团练巡官、试大理评事。唐朝士大夫一般喜欢做京官,不愿外出。也许因为杜牧所任京官品位低微,职事繁琐,难以施展才学和抱负;沈杜两家既是世交,又是亲戚,加之沈传师赴任时罗致的人才皆为一时之选,杜牧觉得离京外任既可增广见识,也可尽展所学,因此便随沈传师离京赴赣。江西观察使驻地是洪州(今江西南昌)。这里水陆通达,山川秀丽,杜牧从长安到此,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心情很开朗。大和四年(830)九月,沈传师调任宣歙观察使,杜牧又随至宣州(治所在今安徽宣城)继续供职。
沈传师为人谦和,与杜牧一同担任幕僚的李景让、萧寘、韩乂、崔寿等人皆为一时俊彦。杜牧与同僚们相处十分愉快,闲暇的时候,常在一起游赏宴饮。大历十才子之一卢纶的儿子卢弘止,这时为江西团练副使,对初入仕途的杜牧照应尤多。
杜牧在宣州幕中时,曾应沈传师之弟、诗人李贺的朋友沈述师之请,作了《李贺集序》。李贺字长吉,为中唐时一位异军突起的诗人。他的诗奇幻谲诞,幽艳瑰丽,喜用象征手法,风格独特,对晚唐诗坛有很大影响。杜牧在《李贺集序》中盛赞李贺诗歌的艺术成就:“云烟绵联,不足为其态也;水之迢迢,不足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为其和也;秋之明洁,不足为其格也;风樯阵马,不足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为其古也;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也;荒国陊殿,梗莽丘垄,不足为其恨怨悲愁也;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他的评语形象、生动地概括了李贺诗歌的特点,同时,他敏锐地指出李贺诗为“《骚》之苗裔”,这些评语至今仍为研究李贺者所必引。
大和七年(833)四月,沈传师内升吏部侍郎,杜牧也离开宣州,应淮南节度使牛僧孺之辟,赴扬州任幕吏。沈传师是杜牧的世交前辈,待他十分亲厚,如今分手,杜牧颇感依依不舍。从他的《忆钟陵旧游四首》、《自宣州赴官入京,路逢裴坦判官归宣州,因题赠》等诗中,可以看到他在沈传师幕中愉快生活的记录。
杜牧来到扬州,在牛僧孺幕中做推官,后来转为掌书记,京衔是监察御史里行。在唐代,节度使府掌书记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职位,因为节度使府公务繁重,“凡文辞之事,皆出书记,非闳辨通敏兼人之才莫宜居之”(《昌黎先生集》卷十三《徐泗濠三州节度掌书记厅石记》)。牛僧孺辟杜牧为掌书记,可见对他的器重。
杜牧才华出众,志在济国安民,而踏入仕途之后始终担任幕僚,心情多少有些抑郁。他对当时藩镇割据的局面深为担扰,公务之余钻研兵书、研究政事,写了《罪言》、《原十六卫》、《战论》、《守论》等重要的策论,结合实际形势讨论藩镇问题及用兵方略,多数都能切中时弊。杜牧以武略自负,还曾在曹操《孙子》注的基础上,再次为《孙子》十三篇作注。他的《孙子》注积多年之功,甚为博详,向为后世学者所推重。
扬州地处淮南江北,正当运河与长江交错之点,水陆交通方便,贸易发达,商贾云集,是唐代极繁华的商业都市。俗谚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以扬州为人间乐园。每至入夜之时,十里长街笙歌盈耳,珠翠塞途,宛若仙境。杜牧出身世家,本有贵公子习气,所谓“美容姿,好歌舞,风情颇张,不能自遏”(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如今来到扬州这样一个繁华的声色之都,正是如鱼得水。他夜间常常私服外出,饮酒宴游,寻花问柳。牛僧孺不放心,但又不便拦阻,于是密派兵卒三十人,换了便服暗中跟随保护,而杜牧始终没有觉察。大和九年(835),杜牧官拜监察御史,将赴长安供职,牛僧孺置酒设宴为他饯行,语重心长地劝解他:“你气度旷达,性情豪迈,将来必然前途无量,只是我常常担忧你风情不节,影响身体。”杜牧掩饰说自己平时很检点,并无冶游之事。牛僧孺笑而不答,命人拿出一个小匣子,当面打开,里面都是那些便衣卫兵的密报,上写“某夜,杜书记过某家,无恙”之类,杜牧羞愧交加,泣拜致谢,此后终生感念牛僧孺。杜牧后来写了许多怀念扬州的诗篇,流传甚广。
杜牧归长安任监察御史,结束了长达七年的幕僚生活。监察御史的品级虽然不过是正八品,但是它的职权是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可以对整肃朝政起到一定作用。杜牧回京就职,本来充满希望,可是朝廷中正在酝酿的一场变故迅速粉碎了他的希望。
当时宦官擅权专政,唐文宗李昂想摆脱宦官仇士良等的操纵,于是重用郑注、李训,密谋诛除宦官。这两人只是善于投机钻营的政客,并无真才实学和忧国忧民的公心,受到文宗宠信后声势甚为煊赫,对理清朝政又造成了新的隐患。朝中一些冷静清醒的官员对此十分忧虑,相继提出弹劾,反而纷纷遭到贬谪或被迫辞官退隐,其中就包括杜牧的朋友李甘、李款、李中敏等。杜牧甫一回京,即逢权臣当道,朝政混乱,志同道合的朋友相继遭到排挤。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托称身体有病,不久改任监察御史分司东都,离开长安,来到洛阳。
杜牧在洛阳职事清闲,与当地名士以诗会友,或结伴游赏。他到洛阳不久后,偶然在东城一家酒店遇到一位故人,就是以前在洪州、宣州时熟识的歌女张好好。张好好在宣州时嫁与沈述师为妾,后遭遗弃,流落洛阳,在小酒店当垆卖酒。杜牧了解到她的遭遇之后十分同情,感旧伤怀,作长篇五古《张好好诗》以赠慰之。全诗以张好好为赞美与描写的中心,同时也抒发了自己对沈传师幕中生活的怀念之情,感慨岁月空掷而功业未就,笔致委婉,感情真挚。杜牧的书法潇洒飘逸,他手写的《张好好诗》真迹一直保存到现在。
大和九年(835)十一月,长安发生“甘露事变”,此后宦官进一步把持朝政,言路壅塞,有志之士徒怀抱负,无处施展。杜牧困守洛阳,既忧国事,复伤己遇,写了《洛阳长句》、《登敬爱寺楼》等诗以寄慨舒怀。
杜牧的弟弟杜顗患有眼疾,开成二年(837)病情加重,看不见东西,遂辞官到扬州,住在禅智寺。杜牧十分焦虑,请了一位眼医石公集,和自己一起东下扬州看望杜顗。根据规定,“职事官假满百日,即合停解”,杜牧为照顾杜顗,告假满百日后只得辞去官职,不再回洛阳。此次重来扬州,既忧心弟病,亦自伤前程,杜牧已不再有当年的冶游豪兴,从《题禅智寺》一诗中可以见出他心情的黯然。
这一年秋末,杜牧应宣歙观察使崔郸之邀,携病弟再赴宣州任团练判官。杜牧随沈传师在此任幕僚时,幕中人才济济,热闹非常,他也是风华正茂的青年;如今仅仅过去五年的时间,沈传师墓木已拱,昔日的同僚也各奔前程,而杜牧自己两鬓斑白,仍然蹭蹬官场,一事无成。正是“景物不尽人自老,谁知前事堪悲伤”(《大雨行》)。环境和心情的变化,使杜牧的诗风为之一转,由当年的热情放诞转为伤感旷达。
宣城山水优美,南齐著名诗人谢脁曾做过宣城太守,这里也被称为“谢脁城”。杜牧重来宣城,时常独自出去游赏,也常和友人互相唱和。
开成三年(838)冬,杜牧迁左补阙、史馆修撰。次年春,他将病弟托付给时任江州刺史的堂兄杜慥,赴长安就职。杜牧此行乘船溯长江、汉水,经襄阳、南阳、武关、商山而至长安。时值春日,沿途风景优美,他一路游赏,心情比较开朗,留下多首笔触清新可喜的纪行诗。
唐武宗会昌二年(842)七月,杜牧返回长安。次年春,又外调为黄州(今湖北黄冈)刺史。关于这次外放的原因,史书中没有记载。据杜牧自己推测,可能是受到宰相李德裕的排挤:“会昌之政,柄者为谁?忿忍阴污,多逐良善。牧实忝幸,亦在遣中。”(《祭周相公文》)“柄者”指当朝宰相李德裕。这里需要提到与晚唐政局有密切关系的牛(僧孺)、李(德裕)党争。关于牛李党争的起因,一般认为牛党重科第,而李党重门第,亦即主张科举的新官僚集团与旧世族集团之间的斗争。双方恩怨不断积累,到后来矛盾的焦点逐渐转移到政见分歧上。比如对待藩镇叛乱,牛党采取纵容姑息的态度,李党则力主打击讨伐,双方壁垒分明,意见针锋相对。杜牧的政治主张其实是倾向于李德裕的,而且他的弟弟杜顗在大和八年曾入李德裕的镇海节度使(驻地在润州,即今江苏镇江)幕任推官,很得李德裕器重,杜牧与李党本无嫌隙。但是,由于杜牧入过牛僧孺幕,在感情上倾向于牛僧孺,因此李德裕执政后始终不太信任杜牧,当然也不会委以重任。杜牧曾在《雪中书怀》中说“臣实有长策,彼可徐鞭笞。如蒙一召议,食肉寝其皮”,表达了非常热切的为世所用的愿望。在李德裕执政期间抵抗回鹘、讨伐泽潞等事件中,杜牧曾上书建言军事方略,李德裕也尽量采纳了他的意见。尽管如此,李德裕仍然没有重用杜牧,一直让他在外州做刺史。可以说,杜牧一生的仕途坎坷,与他身处牛李党争夹缝中的尴尬地位有很大关系。
黄州在唐代又名齐安郡,是一个比较穷僻的小州。杜牧出任黄州刺史,是他第一次亲理民政。他很关心民生疾苦,蠲免了一些不合理的赋税,废除了不少陋规,并告诫州县吏不得扰民,尽力做到政简刑轻。他在黄州期间,诗歌创作颇丰。黄州附近有些名胜古迹,如木兰庙、桃花夫人庙(即息妫庙)、赤鼻矶、兰溪等,杜牧在公事闲余时常外出游赏,或即景抒情,或咏史怀古,写下了不少名篇。
会昌四年(844)九月,杜牧改任池州(治所在今安徽贵池)刺史。年过四旬的杜牧,此时诗名已盛传大江南北;加上池州山川秀美,多有胜境,因此不少朋友都相继来此寻访,如孟迟、张祜、蒯希逸等。其中,杜牧与张祜的交往尤其值得一说。
张祜,字承吉,南阳人,元和年间便以诗得名。二人以前虽未谋面,但是相互仰慕已久。张祜来访,二人遍游境内名胜,情谊甚洽。张祜性情疏狂狷介,曾遭白居易、元稹屈抑,以致终身未仕。杜牧对元白体诗早有微词,因此对张祜更为同情。在他与张祜游赏酬答的作品中,对张祜的际遇所流露的不平与感愤,其实也暗含着对自己沉埋下僚的怨愤。两位诗人惺惺相惜,许为莫逆。当时的诗人郑谷曾说:“张生‘故国三千里’,知者应惟杜紫微。”(《高蟾先辈以诗笔相示抒成寄酬》)他们这段交往酬答,成为晚唐诗坛流传的佳话。
杜牧虽然身在外郡,远离朝廷,然而仍然十分关心政事。对武宗下诏毁佛、江南民生日蹙以至滋生盗贼等事,杜牧都或记或书,有过评述和建议。此外,他在池州还有一些工程实绩。他重修了池州刺史衙署内的藏书楼;在池州南门建造了一座记时准确的铜壶银箭刻漏;在通远门外秋浦水边,取李白《秋浦歌》(其五)“饮弄水中月”之句,修建了一座“弄水亭”,后来成为当地名胜。
会昌六年(846)九月,杜牧调任睦州(治所在今浙江建德)刺史。这一年武宗去世,宣宗即位,李德裕失势遭贬,政局变动,杜牧本来有升迁的希望。然而不知为何,他被调到更为偏远的睦州。离家已久,年齿日增,杜牧的思乡之情也逐渐滋生。大中二年(848),通过宰相周墀的援引,他终于得到升为司勋员外郎、史馆修撰的任命,回到朝中。
大中三年(849)吐蕃内乱,自天宝末即被吐蕃占领的秦州、原州、安乐三州和石门等七关的人民起义归唐。“牧马驱羊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河湟》),杜牧一直关心边地人民,心念河湟的收复;如今多年的渴望终于成为现实,他感到由衷的喜悦振奋。然而不久,他又遇到了新的困难。
唐时京官俸禄甚薄,此时杜牧家累很重,除了要供应自己一家人的开支,还有病弟、孀妹需要周济;堂兄杜慥闲居京城,绝俸累年,也需要杜牧来照顾。为庞大的一家人经营衣食,京官薄俸委实难以支持,再加上挂念寄居扬州的弟弟杜顗,所以杜牧便请求外放。经过再三上书,朝廷终于同意他出任湖州(今属浙江)刺史。
杜牧年近五旬才好不容易回到长安,且已迁升吏部员外郎,他三次上启请调湖州,情辞恳挚,态度坚决,除了经济原因外,其中恐怕还另有隐衷。回到长安以后,他渐渐发现当朝统治者生活奢靡,权贵竞相豪侈,牛李党争虽初告结束,河湟虽然收复,但朝政并没有转为清明的迹象。在《长安杂题长句》六首中,他流露了对当权者粉饰太平、宴佚无度的不满。留京在朝也不可能有所作为,这恐怕是杜牧刚回长安不到一年便请求外放的另一个原因。
大中四年(850)秋,杜牧出任湖州刺史。湖州风景宜人,地方富庶,盛产茶叶。为使贡茶按时采制,每逢春日刺史须亲往督察。杜牧于大中五年(851)春天来到顾渚山巡视,心情愉快,写了《题茶山》等几首生动的纪游诗,详细描绘这一带的山川形胜及采茶盛况。但不久杜顗去世,杜牧十分悲痛。他出守湖州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便于照顾杜顗,病弟既已辞世,杜牧便借这年秋天内调考功郎中、知制诰之机,离开湖州回京任职。他将祖父杜佑在长安城南下杜樊乡的别墅修葺一新,准备在此终老。
大中六年(852),杜牧迁中书舍人,官正五品。这是他一生最高也是最终的官职。因为唐开元中曾一度改中书省为紫微省,因此人们也称他为“杜紫微”。自回京后,杜牧为朝廷起草了不少制书、诏令。
多年的奔波劳碌使杜牧心力交瘁,身体越来越差,除日常公事外,他惟流连于秀美清雅的樊川别墅,或邀亲朋小聚,或以吟咏歌诗、整理旧作为事。这一年冬天,杜牧身染沉疴,自觉不久于人世,便自撰墓志铭。不久,这位宦海浮沉、坎坷一生的诗人病逝于故乡长安,享年五十岁。
杜牧平生所作诗文甚多,大中六年冬得病时,他自己加以检阅,大部分都烧掉了,留下的几百篇诗文不过是其中的十之二三。他死后,外甥裴延翰将遗作编为一集,共二十卷,取名《樊川文集》。
杜牧才气纵横,抱负远大,惜家累繁重,仕途坎坷,未能尽展所学。留给后人的,惟有他的诗文创作了。在他所处的时代,唐诗已经经历了兴旺繁荣的黄金时期,不仅出现了像李白、杜甫那样的大家,而且还产生了众多流派及众多风格各异的优秀诗人。杜牧对诗歌创作有着明确自觉的艺术追求,立志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他自称“苦心为诗,本求高绝。不务奇丽,不涉习俗。不今不古,处于中间”(《献诗启》)。他不满于晚唐文坛逐绮靡、尚藻绘的风气,要求作品内容充实,主张“文以意为主,气为辅,以辞采章句为之兵卫”(《答庄充书》)。当然,受时代风气的影响,他的诗也有重视辞采的一面。
总的来说,杜牧的诗歌具有如下特点:俊爽峭健之中别具风华,豪宕疏朗而又情致婉约。他观察力敏锐,想像开阔新奇,善于选取典型形象入诗,用笔炼字峻拔凝炼。他的诗古近体兼擅,其中律诗、绝句尤为出色;一些咏史和写景绝句立论精警,构思新奇,广为传诵。他的诗歌作品今存五百余首,题材很丰富,除享有盛誉的政治讽谕诗和咏史诗之外,举凡咏物、酬赠、感事、抒怀以至风土、节候、纪游等等,也无所不包,为后人留下了了解唐代生活的珍贵史料。